【社區人語】 每日落田邊工作邊唱歌 精神病康復者:發緊夢﹗
編按:新聞界前輩教落,有兩種人的話不可信不可寫,一是白粉道友,二是「Mental」的精神病患者,於是這兩種人說的話通常被消失於報刊,他們通常不會成為受訪者,比較多是成為新聞悲劇的主角。上月,一位觀龍樓抑鬱及焦慮症患者放火燒死一家三口後自殺身亡。於是我們決定聽一個曾經的精神病患者,是如何在社區中找回自己的,最起碼想做到的是,還給所有的人一個話語權。
記者見到QQ的時候,他正戴著防塵帽,在修整、包裝種出來的蘑菇。他講解起工序來滔滔不絕:「如果人們買走蘑菇打開炒還要清理沙土就不好,我們就要剪掉沙土,或者把變黑的地方剪走……沙土是我們調配的,裡面有木糠都食得,豆渣都可以,跟住有馬糞,就沒法食啦!」他皮膚黝黑,今年52歲卻仍然高大結實。「好多人以為我28、29歲,其實精神年輕而已!」
他有精神病症狀,是從大學開始。
攝影:馬熙烈
根據2014年12月的統計處報告,全港有147,300人患有精神病或是情緒病。精神病患者經醫療後,若遇到求職的困難,可經由社署轉介,接受求職的支援服務,或者在有社工陪伴的特殊環境下工作。後者稱為「庇護工場」,新生農場就是其中一處。這裡有150位學員,其中2/3是精神病康復者。他們在這裡從事作物運出銷售前的種植、加工、包裝等工序。
QQ是農場菇菌組的一員,他曾患上躁狂抑鬱症及精神分裂症,2009年加入農場種植香草,後來輾轉其他地方,兩年半前重返農場種蘑菇。在農場工作總計6年,這6年間,他每日從自家住處返工,「每一日加添自信」。
他還是農場上學員的代表。當上班族在辦公室吹著冷氣,他們要在烈日下躬耕田畝。恰好農場上一間本用作活動室的房間有風扇,於是,學員們愛在這裡休憩,享受片刻涼爽。但在最難捱的酷暑,風扇卻壞掉了,雖然屋內有冷氣,但屋子本身不是做休憩用,社工姑娘為節約能源,不準開冷氣。QQ向姑娘抱怨太熱,姑娘說:「你一路發牢騷沒用的,寫張紙爭取下民意支持啦!」於是,他寫下了訴求:建議換新的風扇,並且在之前學員休息時間開冷氣。他向同組學員爭取到6個簽名,最後,7個人的意志,換來了舒適的休憩空間。QQ講述,這6個學員見到寫著訴求的紙張都歡欣鼓舞:「好開心,終於有個代表反映我們的需要!」
農場耕耘 由自卑到自信
他有精神病症狀,是從大學開始。他在英國學習電腦會計,讀書吃力,再加上一人在外的孤單寂寞,他說自己「有小小自殺傾向」,耳邊偶爾可以聽到一個聲音同自己說話,就開始見大學輔導師。之後在英國做會計師,1989年因為工作不順回到香港,輾轉再做會計,同時在看私家精神醫生,病情仍無好轉。那時,他受到失眠的困擾,耳邊仍能聽到聲音在說:「老闆讚你好,你要逼自己再做好些!」 每做完一個項目,他就感到百無聊賴,藉口傷風感冒不去上班。他清楚記得:「我行在軒尼詩道上,都有衝出馬路撞死算了的衝動。」 當他開始用暴力對待太太,他簽下了「自願接受治療」的字紙,入院治療。
出院後,他在2009年8月加入了農場。QQ回憶,初來農場的自己,「有小小自卑感」。自家屋苑的保安問他:「你返鄉下耕田啊?」他說,香港是個商業社會,自己種植要對著「一舊牛屎」,好無尊嚴。記者問,發生了什麼事讓他轉變了態度?他答道,沒有什麼特別的事件,讓自己接受了在農場的工作,而是每日沉浸到工作中,讓他一步步在耕田中找到自尊。他說:「你見到植物生出來的時候是非常開心的!」說完還半開玩笑的補充:「一舊牛屎都沒什麼關係啊!你種出的蔬菜這麼甜,因為是有機耕種嘛!有機耕種肯定要用到牛屎啦!」
為什麼他當會計師時曾藉口生病翹班,到農場反而每日準時返工?他又開起玩笑:「有少少是太太逼的!」農場工作雖然是體力活,但輕鬆愉悅:每日十點上班,七點收工,中間每一個小時可以小憩一下,「簡直是發緊夢!」QQ還說,在陽光下揮灑汗水,可以幫助調養身體,做工時候還可以唱下歌。「在外面唱歌人家會送你去精神病院!」他笑道。
農場工作的另一個怡人之處,在於有同伴一起努力。這裡的每一道工序,都由4、5個學員一起完成。記者見到QQ時,還有一位女學員同他一起包裝蘑菇,女學員見到記者和攝影師來,就靦腆地躲到一邊。QQ說,自己與這位女學員就會聊聊時事,自己還藉著希拉里競選總統,同她論述自己對女人當權的看法。工作達標後,學員們會開心地慶祝。怎樣慶祝?「飲杯可樂嘍!」
分享復元體驗 延伸自身能量
重拾自信的QQ,現在會在朋輩遇到情感危機時提供援助,用他的話說,是交給他們修補自己情感的工具箱。例如一位同組農場學員曾經連夜失眠,他就親自帶他去操場上跑步放鬆。他向記者講解「復元」與「康復」的不同:「復元不單指病的康復,而是能做社工的角色,對社會有回饋。」
每年,大概有5、6位學員離開農場,在公開勞動力市場上尋找自己立身之處,最後只有1、2人會成功就業。但這不代表他們的工作能力不能應付。以QQ為例,曾有公司請他去做收銀員,但他不願藉此離開農場。一是因為現在的工作時間比較自由。更重要的是,他說,自己分享「復元」的經歷,為身邊人提供情感支援,算一個兼職輔導員,「我寧願做Part-time Instructor,多過做一份朝九晚五的工。」對他而言,「在這裡是在服務一個社群」,服務與自己同路的精神病康復者,才較有意義。
精神病院 ◎阿布
我與他
隔著鐵窗對視
像一面鏡子:
他羨慕我的權力
我羨慕他的誠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