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洲村民讀白】下月或清拆　冬至這天，記迫遷下死去的媽媽

我媽媽以前好長氣好大脾氣，時常嘮叨，我當她唱歌。知道收地後個半月，她就中風、爆血管，癱了半邊身。我那時辭職陪著她，沒想過她一年後就走，2016年12月31日那天死，沒能回來自己建立的家看一眼。媽媽是走了。政府是要滅你家了。但冬至終究要做節。
攝影：鄭子峰

（編按：去年社會熱議橫洲「官商鄉黑」事件，政府被指向「地區人士」摸底後將原定17,000單位的公屋項目減至4,000個、放棄收回棕地發展，並在眾多疑團未解之下，以《收回土地條例》收回原屬綠化帶的橫洲三村土地，包括私人土地。地政總署稱預計於2018年初清拆在發展範圍的構築物，今年或是橫洲收地前最後一個冬至。村民高愛心一家七口居住永寧村，土地本屬私人土地，八月後已經轉為官地。讓村民心寒的，也許不是寒流，而是政府對居於土地上的人的訴求不理不睬，對三贏民間方案模稜兩可的回應。記者整理受訪者錄音後以第一身書寫。）

中風前每天鬧梁振英是賊

我人很有愛心，連名字都叫高愛心。一家七口在永寧村生活33年，養了四隻狗。兩年前阿媽中風，我覺得是收地所致。2015年10月，地政總署人員說是人口普查，阿媽開門給他們，後來卻說是凍結人口，說要收地。她當然激心，此後身體變差，不願吃、不說話，每天早起唸大悲咒，猛鬧梁振英，鬧他是賊。以前她說梁不是好人，我顧返工沒理她，怎想到是切身問題，會拆自己住的家。

有天半夜她眼仔碌碌的，開初家人不知她有事，送院後才知爆血管、中風，走不了也吃不了，只能插喉，每個月要換喉伸入去，看著很痛苦。送過她去老人院，她不喜歡，送去姊姊住的朗屏邨，才安頓下來。我在元朗做保安，辭工幫手照顧，差不多一年後她就過身了。

屋旁一個種草園

阿媽好有諗頭，以前在橋底帳幕賣生果，知道遲早政府會收回去，不讓她賣，她就搬，把握機會入政府租賃的地舖，一賣就幾十年。夜晚她推木頭車去戲院前面賣蔗，阿媽總是懂得走位，總是看準先機找到生存之道養大我們幾兄弟姊妹，她應該也沒想到買來過世的地那麼隔涉，也要被發展吧？

她33年前買這地，喜歡老來可以種嘢，種得滿地枇杷葉、龍脷葉、南非葉，以前摘了葉拿去光華戲院賣，就在現在變了電器連鎖店那條冷巷，同其他阿婆傾偈傾到見我唔到！我在村屋大，以前一家住橫洲路那邊的村，附近都是漁塘、石屋，港英政府收地，不用審查就安置我們去元朗邨。後來她還是喜歡住村，1984年經人介紹買下永寧村的地和屋，有契在手，約20年後再申請重建修葺。老人家，如果不喜歡這地，又怎會用一筆錢去買，還重建。

看更多橫洲村民日常抗爭的時刻：

收來不是起公屋，是為地產商舖路

我去年才知道我們的家拆了不是起公屋，是開條路給新世界。（政府修訂公屋計劃後，新世界隨即申請把永寧村以東一幅約13.4萬方呎綠化帶改劃為住宅用途，興建3幢39層高住宅。當時有民間組織指政府規劃中的迴旋路口位與發展商項目無縫交接，質疑政府為發展商開路）政府夾硬收地，也沒有問過村民意見。很多村民邊上班，邊面臨清拆，半夜三更失眠，滿腦子想：「死喇？拆到嚟咁點？」第二朝繼續上班，真的很難頂。

但政府不會理你這些事，這兩年村民去請願，去集會，我遞信給梁振英，他問「你哋係咩人？」，之後低頭走遠。有人說我們是橫洲土霸，要趕走我們起公屋。我們真金白銀買的地，三村有六成是私人土地，什麼是土霸？像我阿媽這樣賣濕星的阿婆，街上到處都有，如果政府收他們的地，他們不也是會喊曬口嗎？

人命、婚姻、住屋也一樣化學

我以前放學回家就洗蔗、批馬蹄，眼瞓時阿媽叫我把蔗倒出來，捐入車桶底瞓。那時我考試次次肥佬，成日留班，也沒讀下去。對她有點怨吧，但鬼叫佢係我阿媽？鬼叫你條命不好彩？

阿媽走了，留下狗仔，我也得花心神照顧智障的弟弟。一個人沒想到要結婚，結得快，離開更快。婚姻好化學，我不信。以前遇過合意的對象，也是保安員，得癌症後，我陪他好幾年，直至他死後留下兩隻狗，養開就要有始有終，結果照顧了牠們十幾年。但有狗上樓很難，我想跟四隻狗一起終老，卻不知往何處去。但我就是捨不得。

在這地生活，怎想到居住也這般化學？說要發展就拆村，住村的人，心裡要準備終有一天政府會殺村滅家。我只希望以後住村的人不像我們那般慘，老人家不要太難過。上屆政府收買老人家的命，難聽點說是隱形殺手。阿媽就是太難過而中風去世。她留下的屋和草草葉葉，本應承帶她回去看，但路上怕她捱不住，死前始終沒能看一眼。

無論如何，還是要做冬；一班村民熟絡了，也會一起慶祝聖誕。夜晚村裡很多螢火蟲，一閃一閃的。自己跟阿媽一樣很喜歡這村，雖然局面如此，但我們還是會去請願，有沒有用都好，至少自己努力過。

高愛心、57歲、橫洲永寧村村民
梁婆婆（高媽媽）、88歲、死於2016年12月31日、卒時離橫洲家園2.5公里遠

橫洲綠化帶發展關注組現正進行眾籌出版，記錄村民在迫遷下對於土地發展公義的想法，祈以自身力量推動大眾反思社會的土地政策何去何從。眾籌及出版詳情可到以下連結：https://goo.gl/ndBJM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