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南亞騙案｜異國致富夢碎——為什麼今時今日仍然會有人口販賣？
轉賣轉賣再轉賣，期間毒打、禁錮、性侵......駭人聽聞的東南亞人口販賣騙案不斷發酵，最初由台灣媒體揭發事件，初步估計可能有逾3000名台灣年輕人被騙至東南亞，包括柬埔寨、緬甸、泰國等等；至周二（8月16日）本港傳媒開始報道港人受騙個案，保安局局長鄧炳強今天（8月20日）透露合共接獲28名港人求助，其中10人已經返港。無論受害人來自香港還是台灣，事件最令人震驚的，是為什麼在今時今日仍然會出現人口販賣？到底是什麼驅使人們被騙？法律又有否築起安全網？
低學歷，少勞動，高月薪
真係有咁大隻蛤乸隨街跳？
保安局局長鄧炳強今日（8月20日）表示，至今收到28宗港人懷疑被誘騙至東南亞國家的求助個案，當中14人確認安全，其中10人已經返港；至於其餘14人，相信10人在緬甸，4人在柬埔寨。他又指，特區政府正與外交部駐港公署、國際刑警等合作，聯繫東南亞國家方面，盡力營救受害人，同時亦正在本港調查，但細節不便公布。而截至周四（8月18日），台灣行政機關表示，有373名台灣民眾懷疑被騙到柬埔寨，當中40已經返台，其餘333人仍在救援。報案數字不斷更新，當局估計還有3000多人滯留柬埔寨。
綜合網上資料和各大報道所見，騙徒手法可以分為海外招聘、貸款工作兩類，亦有網上情緣騙局、投資騙局。騙徒主要在Facebook發布招聘啟事和經朋友介紹之下認識青年，以高薪工作誘騙青年到泰國、緬甸、柬埔寨、老撾等國。其中職業名目眾多，從文員、會計、軟件工程師，到高獎金的遊戲後台客服和網絡博彩業客服等工作，均有涵蓋。
以台灣情況為例，騙徒聲稱每月薪金在4萬至10萬元台幣（1萬至2.25萬港幣）不等，包機票食宿，不拘學歷，更無需工作經驗。還有一種貸款工作，會安排事主到當地貸款（50萬至150萬元台幣），事成後與公司「六四分賬」，期間包吃包住，七天後回台。
至於香港，騙徒會因應本地經濟狀況調高薪金，以月薪4萬至5萬元港幣作招徠，遠高於台灣的2萬元。例如有港人受害者E先生接受《香港01》訪問，透露在朋友介紹下應聘到柬埔寨工作，對方聲稱只需在當地開設銀行戶口，每開一個就會有5萬至10萬元報酬。
「一條龍」安排出國轉賣再轉賣
違者遭毒打、電擊、禁錮、性侵
無論台灣還是香港，一旦事主搭上網上假冒的招聘活動，騙徒就會提供偽造公司資料、工作環境照片，以此降低求職者的戒心；及後就會安排實體面談和簽署文件合約，並且「一條龍」安排事主出國所需的護照文件、住宿和機票，並跟隨事主到機場。
然而，事主一旦被騙到當地，第一時間就會被沒收護照，並載往柬埔寨第二大城市的西哈努克市設立的西哈努克經濟特區（又稱西港特區），或被輾轉賣到緬甸位於苗瓦迪的KK園區，最終會被迫從事詐騙活動，誘騙下一個受害者，或被賣到下一家公司。從台灣和香港報道可見，如果事主不跟從甚或反抗，將面臨毒打、電擊、禁錮、性侵等各種方式凌虐。網上更傳出詐騙集團摘取器官販賣的價格表（見下表），唯難以查證真偽。
「贖身」的條件是提交「贖金」或「跑夠數」。有受害者A先生早前接受《香港01》訪問時談及，他本身到泰國找朋友，卻不幸被賣到緬甸苗瓦迪（Myawaddy）的不同營區，每被轉賣一次，「贖身費」就加碼，從最初1萬元美金（約7.8萬元港幣），每滯留多一個月就加碼1萬元人民幣，加至3萬至4萬元美金（約23萬至30萬元港幣）。除了「贖金」，他還被告知只要騙到300萬港元可以離開園區，夠500萬可以送他到泰國。
台灣《報導者》報道，有被騙到西港特區的台灣人，被要求騙20人來柬埔寨才能出走，否則會遭毒打、電擊、拘禁或轉賣。而園區的四周有很多警衛看守，包括「外保」和「內保」——前者是管理園區和大樓出入口的保安，大多配有槍枝，後者則是專門奉命對付、收拾一些「工作不力」的員工，嚴防有人逃脫。據報道，那些園區大多已經和柬埔寨政要及當地警方打好關係，因此凡是進入裡頭，基本上就難以逃脫。
從經濟特區變成詐騙基地
當地政府不願也無力監管？
國家「一帶一路」計劃推動之下，不少深陷軍政內亂多年而貧困落後的東南亞國家得以發展經濟，成立經濟特區（Special Economic，SEZs），吸引外資進駐。
事發的西港特區便是柬埔寨與中國政府在2010年年底簽訂共同投資的合作區，原本以紡織服務、五金機械、輕工家電為主導產業。然而，及後西港博彩業崛起，至2019年金邊政府宣稱向西港簽發91個賭場牌照，同年8月又出台針對非法網路賭博的「禁賭令」，這些非法份子因而進行詐騙。另一涉事的「KK園區」則位緬甸東南部克倫邦（Kayin State）城市苗瓦迪，緊鄰泰國邊界，原本也是當地新興經濟特區，後來同樣因為博彩業興旺而演變成為緬北地區以外的新興詐騙集團地基；2020年中國國務院展開的「斷卡行動」逮捕逾600名涉及跨境賭博的中國籍嫌犯並成功阻斷數萬億人民幣外流，加上疫下旅遊限制，賭場收入銳減，一些不法之徒紛紛轉向獲利更高的網絡詐騙和人口販賣。
有輿論趁機炒作，歸咎這些園區從發展到墮落事源「一帶一路」；然而，他們明顯忽視當地長久以來的法治薄弱和軍政亂象。例如KK園區所在的克倫邦，政府軍和邦內的民間地方武裝組織（民地武）克倫族武裝之間本就屢屢發生衝突，而當地政府根本不願或無力監管，致使園區成為不法公司和黑幫勢力進行詐騙、人口販賣等非法勾當的窩巢。
這些從博彩業轉型而來的園區，形成一條湄公河經濟特區與網絡詐騙及人口販運交錯的複雜產業鏈，許多來自不同地區的資金、勢力、黑幫、不法份子皆牽涉其中。據美國國務院在今年發布的人口販運報告，柬埔寨被降至最低的第三級：「在這些邊境賭場城市和所謂的『經濟特區』發生的嚴重侵犯人權行為需要政府採取緊急行動。」
一個巴掌拍不響
港台缺乏法律保障
然而，當地的法治薄弱和軍政亂象只是原因之一，所謂「一個巴掌拍不響」，我們同時應該要問的是，為什麼在法治制度建設良好的香港和台灣，還會出現人口販賣的騙案？
從誘因上看，有分析認為，受害人主要來自台灣，香港只有廖廖數十人，一來是詐騙集團瞄準台、柬之間沒有正式外交關係，台灣政府要追查當地案件，或展開救援行動相當困難；二來是台灣當地長期欠缺實際發展，年青一代欠缺發展機會，更願到外地發展。
根據台灣行政機關在8月10日公布的數字，2022年6月份全台灣平均總薪資為53068元新台幣（約1.4萬港元），扣除獎金、加班費等的經常性薪資則平均為44324元新台幣（約1.1萬港元），畢業生收入中位數更只有約7300港元。與低收入相對的，是台灣青年外出打工愈趨普遍的趨勢，按台灣當局的統計，在2019年爆發新冠疫情前有73.9萬台灣人赴外地工作（包括內地），佔台灣的勞動人口接近6.2%。而當網上招聘又提供了具吸引力的薪資，自然會誘騙台灣青年到當地「發展」，終慘成「血奴」。無庸置疑，事件揭示了部分東南亞園區發展的崩潰，和非法集團的「惡」，而台灣當局也應該正視背後的原因，正是當地的低薪結構和狹少的發展機會，迫使青年往海外「冒險」。
至於法律保障方面，香港和台灣同樣欠缺。例如在香港，目前沒有任何專門打擊人口販賣或販運活動的法例，而是依靠《刑事罪行條例》、《入境條例》及《僱傭條例》等相關法例執法。香港大學法律學院首席講師何佩芝接受傳媒訪問時表示，現行法例並不足以處理是次騙案，例如《刑事罪行條例》只能針對以賣淫為目的而販運他人進入或離開香港的行徑，未有涵蓋勞動剝削及強迫犯罪等。她又提到，高等法院早前已裁定，現時本港法例並不能針對人口販運或強迫勞動的案件，所以執法者難以做到相應調查。
至於台灣，若犯罪集團在台被破獲，法院會以當地《刑法》第296-1條關於買賣、質押人口，或以《刑法》第297條提及的意圖營利以詐術使人出國等進行起訴。儘管當地早於2009年訂定《人口販運防制法》，但該法主要是管理犯罪地點在台灣、多數針對台灣侵害來自他國移工的人身安全訂定的法條。據台灣《報道者》，是次案件是首次有台灣人大規模成為人口販運的目標，且販運交易的主要場合發生在柬埔寨跟緬甸等地，而由於過去沒有相似案例，要拿出證據證明在台招募者跟在柬埔寨的詐騙集團有犯罪事實的勾連，再以《人口販運防制法》來查辦，並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