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狼版李子柒|東北雨姐之鄉村誘惑:最終解放農村女性的竟是抖音
如果要在抖音選出一位統一三代人審美的網紅,那就繞不開一個東北女人。咱爺咱奶愛看,咱爸咱媽愛看,在國貿CBD打工的小王擠地鐵的時候偷偷看,在大學擠食堂的00後竟然也在看。但凡是刷到過「東北雨姐」的人,沒有一個能從她的視頻裏走出去——她是戰狼版李子柒,上能殺豬下能劈柴,全東北乃至全世界都找不出第二個比她能幹的人。
作者:黃瓜汽水 編輯:渣渣郡(那個NG)
東北Girl Power
如果以後有人問我,什麼叫做女子力,girl power,我就會把東北雨姐的195個視頻剪成一部紀錄片循環播放。不止一位年輕網友感嘆:「雨姐一個小時幹完的農活,我從早上幹到天黑,都不一定能幹完一半。」
這個目測身高一米八的東北女人生活在遼寧省本溪市滿族自治縣,在抖音擁有1380萬粉絲,是天南海北男女老少的「減速帶」,大部分視頻作品在抖音上的點讚都在100萬左右。
點圖放大看看東北雨姐的抖音視頻內容:
每一個深陷東北雨姐魅力之中的年輕人都經歷了相似的心路歷程:第一眼,好土啊;第二眼,有點意思;第三眼,求雨姐拍一部《鄉村愛情》吧,我買會員也要看。
和李子柒恬淡精緻的田園風格完全相反,東北雨姐是粗暴戰狼版農村生活記錄者。每個視頻開頭,雨姐的大腳都會狠狠踹開搖搖欲墜的木頭房門,再把鋁製的大盆往灶台上一砸,家裏的鍋蓋都快被她用成一次性的了。她掄圓了胳膊就能劈出一個整齊的小柴火垛,肩膀上能扛兩桶滿滿的水,幹什麼農活都像開了二倍速一樣麻利。她從結冰的酸菜缸裏徒手撈出兩大顆酸菜,以每秒20刀的切菜速度,迅速做出一鍋酸菜燉粉條。還沒等你反應過來,四菜一湯已經被端上桌了。
雨姐不能算是一個嚴格意義上的美食博主,因為她做的飯菜看上去太普通太農家了,就像你週末開車去郊區找的農家樂老闆娘炒出來的。但如果你是一個東北人,大概率會一邊哭一邊流「哈喇子」(口水):拌鹹菜、蝦醬炒土豆條、炸雞蛋醬、酸湯子、黏苞谷、殺豬菜和血腸、用油渣子和酸菜包的菜餃子、油煎的小銀魚乾、醬油燉出來黑乎乎的魚、燉得冒泡的芸豆排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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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每一條視頻結尾,雨姐的大嗓門喊出一句相同的口播台詞:「農村就這生活,簡簡單單一頓四個菜,開造!」吃飯不叫吃飯,叫做「造」或者「整」,這是東北特有的大幅度動詞,是掄起胳膊往嘴裏大口塞肉塞飯的痛快。雖然屏幕前的你我並不在雨姐的飯桌上,但就是莫名其妙地感覺「回家」了。急頭白臉在雨姐家吃一頓,能找到回姥姥家過年的滿足感:都不是吃飽的問題,她一定要讓你吃撐了才行。
雨姐之所以被稱作「戰狼版李子柒」,就在於她雌雄難辨的獨特氣質。遠看像男人,近看像鐵T,再仔細一看,確實是一位不同凡響的中華勞動婦女。雨姐囤一次秋菜,所有山海關外的外地人都看傻了:土豆五百斤,大葱數十捆,白菜四百斤,蘿蔔幾十斤,雪裏蕻裝了滿滿幾大兜子,一輛農用三輪車幾分鐘就被填滿了,東北幣花着跟歡樂豆似的。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雨姐家至少能生存十年;如果趕上饑荒年代,跟着雨姐你就餓不死。這才叫中國人真正的安全感。
在東北逛早市趕大集,不僅物價便宜到穿越80年代,而且人人都頗具梁山遺風。一根大葱都沒有人賣,攤主直接送給你了。買土豆要是隻買一袋都不好意思掏錢,怎麼也得買一百斤以上。不管你開的是什麼檔次的BBA,到了東北農村大集,都得老老實實把後備箱打開裝白菜。
囤完秋菜,就要回家熱火朝天地醃酸菜。四五百斤的新鮮白菜,在雨姐手裏快速地汆燙、攥緊、碼好,她的雙手既能放進冰涼的河水裏,還能直接從熱鍋裏徒手撈燙白菜。一層白菜一層鹽巴,再用一塊大石頭壓在頂上,就這樣碼出了東北最有特色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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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看過TikTok上流行的「白女vlog」,那你一定對美國白人中產的生活方式很熟悉。在幾百平的別墅裏醒來,手裏拿着Stanley的巨型金屬水杯,換上一套Lululemon的瑜伽服,在廚房裏製作一份裝滿新鮮藍莓和燕麥的酸奶碗。
其實換個角度,東北雨姐的生活就是正宗的「中國農村女性vlog」。公雞打鳴,雨姐從火炕上一個猛子躥起來。穿上大棉襖二棉褲,燒一壺熱水,用肥皂飛快地洗把臉。緊接着開始舀水、刷鍋、熬稀飯,從鹹菜罈子裏撈出雪裏蕻和蘿蔔纓子,熗鍋炒熟,再和麪、調餡兒、烙肉餅。幹完這些活兒,天還沒大亮,老蒯(雨姐丈夫)才睡醒。
沒有在東北農村生活過的人,都在雨姐的視頻裏反覆被東北景觀震撼。去年春節,雨姐定了一頭「年豬」做殺豬菜——這在農村算得上是件大事,畢竟一頭豬要花三千塊錢。從豬圈抓豬開始,雨姐親力親為,一個人衝上去就能摁倒一頭成年豬。雨姐的豪邁之處,就在於她既能幹女人的活兒,也能幹男人的活兒,甚至男人幹不了的活兒她也能幹。
對於只在菜市場見過豬肉的城市人,殺豬菜的小視頻比B級片還刺激。綁豬腿、燙豬毛、殺豬、解剖、把每個器官切割好,再支幾口大鍋,把豬的不同部位煮熟,切塊下鍋爆炒——這幅熱鬧的景象,愈加襯托自己手裏涼透的預製菜是多麼糟蹋糧食。穿着棉襖的人們捧着一盆盆的豬肉大嚼,土房子裏瀰漫着蒸騰的白色水汽。這種飽暖饗足的景觀,只有放在東北農村才顯得合理。
除了殺豬菜,還有殺了整隻羊的「全羊湯」,醬燜現撈的一整隻大花鰱魚,秋收後現磨的玉米大碴子粥,下雪後的第一頓鐵鍋燉大鵝。五六人圍在桌前,雨姐給大家的碗裏夾去最大塊的肉,每個人都吃得「香跩了」。冬天是東北人的主場,雨姐展示自家的天然冰箱:每一口大缸裏存放着凍好的海鮮、豬肉、凍海帶和凍豆腐、醃好的鹹菜、塞得滿滿的火燒和煎餅、還有東北特色甜品凍梨凍柿子。在大雪埋到腳脖子的深冬,這些食物可以一直存放到春天。
把雨姐身上的生命力拿去發電,估計整個東三省都夠用了。尤其是越來越「脆皮」的年輕人,稍微蹦得高一點就骨折了,稍微熬個夜血氧濃度就離家出走了,大學輔導員平均每週要爆發一次尖鋭暴鳴聲。大學生看完雨姐的視頻感覺渾身都有勁了,一個猛子坐起來,兩眼一黑又暈過去了。打工人看完雨姐的視頻感覺自己又復活了,「看得我這座屍體都要回温了」。不要問我生命的意義是什麼,我只知道今天晚上要去東北雨姐的直播間裏搶手工粉條和現磨大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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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博新農村宇宙
粗糙版農村vlog這個賽道,張同學曾經也爆火過。如果説張同學的視頻是一個人的剪輯狂歡,那雨姐的內容迭代就是用劇本和人設串聯了一部抖音版《鄉村愛情》+《劉老根》。東北雨姐不止一個人,還是一個小團隊,他們組成了一個大型鄉村內容矩陣:貪吃的翠花,勤懇的大寶貝,負責燒火的「火神」佩斯,好吃懶做的時茂,開了豆腐作坊的徒弟大華,老實肯幹的黑龍江徒弟亮子,會做一手好菜的徒弟大喬......他們是從東北各個地方慕名而來投奔雨姐的「門徒」,把雨姐稱作「老大」或「師傅」。在視頻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設和角色,每個人的小號再延伸出個人番外篇;在視頻外,每次雨姐帶貨直播,徒弟們會在雨姐身後整齊站一排,相當於直播間助播的身份。
是不是找到了某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這個運營模式像不像趙本山和他的本山集團?所以説東北人在搞自媒體這一塊根本不用教,都多餘了,他們無師自通。師傅打頭陣,徒弟兩開花,最後形成規模更大的文娛組織。可以看到,雨姐和雨姐團隊的簡介裏,都寫着同一家MCN機構的名字。
而雨姐視頻裏呈現的反差夫妻生活,才是燒火做飯之外的流量賣點。畢竟誰在短視頻平台見過農村人搞「四愛」啊,太先鋒了,荷里活看完都想改編性少數羣體生活傳記。第四愛,是「女攻男受(女性強勢,男性弱勢)」的愛情模式,即一種基於男女平等的女方主動、男方被動、男女社會角色互換的戀愛和生活方式,簡單説就是兩個生理性別(sex)與社會性別(Gender)互為顛倒的異性之間所發生的愛戀關係。
雨姐的丈夫叫做老蒯,不是因為他姓蒯,而是「老蒯」是東北方言裏男人對老婆/老伴的愛稱。雨姐堂堂七尺女兒,膀大腰圓能扛鼎。而她的丈夫老蒯足足矮了雨姐兩個頭,活脱脱一個小嬌妻,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躲在旁邊偷懶。雨姐和老蒯就像遼寧本溪版《甜蜜蜜》。出門買菜,雨姐把老蒯放在車座前面;去幹農活,雨姐拉車,老蒯和糧食一起坐在車上,還俏皮地搖晃雙腿;雨姐洗菜炒菜,老蒯就躺在炕上一邊逗貓一邊喝AD鈣奶。一靜一動,一個豪爽義氣,一個內向摳門;一個四海之內皆兄弟姐妹,一個嫌對方狐朋狗友蹭吃蹭喝。説是夫妻,雨姐更像丈夫;説是母子,雨姐簡直像養了個沒有血緣的親兒子。
許多人都是在2022年11月前後入坑的。在此之前,雨姐的視頻流量一直處於不温不火的狀態。直到《剪頭髮》那集發佈,雨姐才徹底火了。3分多鐘的視頻沒有幾句台詞,但是讓人一瞬間就盤腿坐上了東北農村的大火炕。鏡頭裏的雨姐先是利利索索給自己理了發,然後把老蒯一把按在椅子上,理完髮又把老蒯摁在椅子上洗頭,老蒯被熱水燙得呲牙咧嘴。洗完頭之後,雨姐給老蒯遞上一瓶AD鈣奶。這套流程,像極了小時候嫌洗臉水太燙的你,和拿着毛巾往你臉蛋上招呼的親媽。人們總是新娘是新的娘,在雨姐這裏有了非常直觀的體現。
如今的雨姐評論區裏,十條有八條是誇老蒯「嫁得好」,還有兩條是想擠掉老蒯,排隊嫁給雨姐當媳婦的。人們調侃,這輩子燒香拜佛,下輩子投胎去雨姐家做老蒯。但老蒯也並非單純的懶漢。每次做了好飯好菜,老蒯會先拿一口餵給雨姐嚐嚐;別人都叫雨姐「師傅」,只有老蒯還會叫她「小雨」。許多人都質疑二人是不是短視頻平台常見的「做戲夫妻」,但只要細心看就能發現家裏擺着二人年輕時的夫妻照,那時的雨姐還是個女性氣質很重的姑娘。
雨姐的視頻有一種特殊的魔力:在這裏,沒有人討論性別議題。即便她幹完了所有的農活,老蒯連胳膊都沒抬過一下,大家也不怎麼計較性別是否平等。如果你注意過雨姐的雙手,你會發現這是一雙又紅又粗的大手,粗糙得像一箇中年男人。這雙手反覆浸泡在冰水和熱水裏,這雙手能和麪切菜,能砌牆壘灶,能抬起兩個男人都舉不動的醬缸。而老蒯的雙手又細又嫩,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閒人。這裏似乎只有生活本身,沒有性別論戰,格外像一座世外桃源。問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外面的善男信女都快打出第三次世界大戰了,本溪這座小村莊還是保留着古樸的男女情誼。
現代性別議題在雨姐宇宙是失效的。因為她不像一個現代定義中的女性,更接近東北本土的女薩滿或女族長,把整個村落的人凝聚在她的身旁,變成眾人的精神支柱。東三省最早就是土著民族漁獵遊牧的家園,光是少數民族就包含了滿族、蒙古族、朝鮮族、鄂倫春族、鄂温克族、俄羅斯族以及赫哲族等等。北方民族的宗教文化中,保留了大部分薩滿教文化,而薩滿教文化誕生於原始社會母系氏族繁榮時期。
受薩滿文化影響的人羣,維持着漂泊與遷徙的生存方式,形成了勇於冒險探索的流浪精神,這也對東北後代的性格形成產生深遠影響。經過歷史上幾次大規模的人口遷徙,包括清代的流人、闖關東的災民以及來拓荒的知青,東北逐漸成為移民大省。後來東北變成了共和國長子,一直被後人津津樂道的,是這裏領先全國的離婚率和性別比。這裏可能是全中國最性別平等的地區之一。
東北滋養了兩種截然相反的敍事,一個是充滿鐵鏽味的老工業基地冷峻文學,另一個是盤桓在廣袤黑土地之上的喜劇基因。趙本山屬於後者,雨姐也可以算是。這裏誕生了許多低俗的、鄉土的、粗糙的故事。後來逐漸變味了,人們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地域歧視,東北農村變成了吃桌餃的荒蠻之地,變成了精神小夥的土味源頭。厭惡它的人嗤之以鼻,喜愛它的人樂此不疲。當然,也有以它為生的人,在短視頻時代把它做成一門新的生意,往褲兜裏放鞭炮,在茅坑前整活兒。但雨姐都不是。她既沒有在鏡頭前賣醜賣俗,也沒有拿着東北二字隨意糟踐。她只是拍出了大多數人想象中的東北農村應該有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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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視頻和農村女性
初看雨姐,有人看的是土味獵奇,有人看的是已經消失的農村風土。但多追幾集,人們已經把她的故事當成《鄉村愛情》的平替了。人們總是問,雨姐扛下整個家,料理農活,伺候老蒯,賺錢養家——這幾乎是無法理解的行為,除非雨姐有什麼把柄在老蒯手裏,否則在現代社會,誰會心甘情願維持這樣不平等的夫妻關係?
雨姐的老觀眾都知道一段關於雨姐的「身世」傳説。她3歲喪父,9歲母親改嫁,年輕的繼父不希望母親帶着孩子進門,想要娶一個名義上的「黃花大閨女」,所以雨姐被母親拋棄,送去和爺爺奶奶生活。她撿過垃圾,吃過別人吃剩的,直到遇見老蒯一家人,才得以組建自己的家庭。就像她總是在視頻裏強調:「雨姐小前兒(小時候)是窮苦孩子。」
在變成網紅之前,雨姐和老蒯種植當地的農產品榛子和圓棗子,身邊只有兩個胖閨蜜,也拍過短視頻,但流量一直不算高。早期的視頻畫質不怎麼清楚,只是單純模仿大部分農村頭部博主的內容。學着別人的樣子拍,沒什麼故事和劇情。後來條件好了,有了一些粉絲,雨姐和老蒯在本溪樸堡大橋附近開了一處農家樂小院。結果小院在一場洪水中被沖垮了。於是她重整旗鼓,擴大團隊,繼續做短視頻,也招了更專業的攝影師。在雨姐現在的視頻裏,你不僅能看到高速鏡頭、專業運鏡、頻繁切換的分鏡,還能看到被團隊精密設計過的人設和劇情。只要一開機,每個人都在鏡頭中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如同東北版楚門的世界。
如今雨姐已經變成了當地最大的網紅。有人在評論區説,「當你看到雨姐的領口上連收音麥都沒戴,就該意識到這是一個多麼專業的團隊了」。的確,不少人在本溪的菜市場遇到過雨姐,她身邊站了至少兩位攝影師,還有專門負責收音的工作人員。有團隊不假,但雨姐也確實在助農。直播間裏的產品基本上都是當地產的玉米、榛蘑、黑木耳、手工粉條。搜索雨姐的時候我發現,有一位農民還特意發抖音感謝過她,幫助村裏銷售了八千棒粘玉米,沒有收一分錢佣金。
雨姐只是短視頻世界中的萬千農村女性之一。鄉村利姐、蜀中桃子姐、王奶奶農村一家人、八零徐姥姥......各個年齡段的農村女性,已經或正在抖音快手成為頭部網紅。她們的人生曾經是單一的。在農村,一個女性身份角色,只會經歷「女兒-妻子-母親-婆婆/丈母孃-奶奶/姥姥」的單鏈路變化,她們在以父權為軸心的農村傳統家庭,扮演着邊緣人和照護者。她們是「沒有土地的人」,是「出嫁後沒有家的人」。婦女權利在廣袤的中國鄉村一直保持緘默,傳統習俗向來如此,便沒有人站出來説一個「不」字。
而互聯網的出現,給予農村婦女一個進行「自我賦權」的虛擬中心。她們通過展演自己勞動的、賢惠的、犧牲的形象,迎合了大眾對於傳統婦女的情感需求慣性。中國人民大學社會學學者衞小將與黃雨晴的論文《「看見的看不見」:網絡自媒體賦權農村婦女研究》將農村女性在快手平台上發佈的內容歸結為三大類型:
第一種主要呈現勞作的身體,即彰顯一種勤勞、樸實、善良與實幹的特質,這也符合社會大眾對於農村婦女形象的期待,佔比約40.00%;
第二種主要呈現「情色」或「暴露」傾向的身體,佔比約33.85%,主要通過激發觀眾被壓抑的慾望與潛意識,達到一種「虛擬在場」的滿足;
第三種呈現自我貶抑的身體,主要通過自嘲、自黑、搞怪及賣慘等反向作用引發觀眾的獵奇心理,佔比約8.62%;
另外17.53% 的視頻內容為獨白、風景、曬娃等。
在「虛擬增權」(virtual empowerment)的過程中,通過「短視頻+電商」的形式,農村女性賺到了第一桶金,實現了經濟能力的小型飛躍,增加了在家庭中的話語權。據艾媒諮詢數據統計,用户在線購買農產品偏好選擇上,有61.2%的用户會選擇產地品牌農貨,受眾對產地品牌的偏好為農村女主播發展電商提供了契機。在河北大學碩士論文《快手平台農村女主播的賦權實踐研究》中,作者共採訪了22位對象,其中18.2%的農村女主播表示,在直播時會選擇本地特產進行銷售,併成立屬於自己家鄉的品牌,帶動家鄉富裕。
但現實情況並不總是一帆風順的。她們的勞動和職業即使在互聯網獲得小規模成功,卻依然很難獲得家庭和社會的尊重與承認。流量高了,掙到錢了還好説,一旦流量降低了,就會被村裏的人議論「不務正業」。自媒體成為農村女性的零工經濟的樣本,短暫地讓她們看到廣闊世界的另外一種希望,但與此同時,這種希望也很容易在傳統社會聚落中熄滅。「有一段時間做得確實不錯,去趕集街坊都説我是『網紅』,基本上每天都有人從市裏開車過來找我合拍。現在流量不行了,一些難聽的閒話也出來了。」「沒有流量,人家當你啥都不是。」
從宏觀來看,虛擬的「中心感」與現實的「邊緣性」是共存的矛盾體。「農村婦女作為社會中的相對邊緣羣體寄希望於網絡帶來的中心感和獲得感,而中心感的獲得又是以復演男性期待的角色和迎合男性偏好為前提的,這形成了一種凝視下的展演。」「娶了你真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不止是東北雨姐,你能在許多農村女性網紅的評論區看到這句話。
她們符合了關於中國底層女性真善美的一切想象。孝順老人、操持家務、照顧孩子、做一桌子好飯好菜,日復一日的農活讓她們的雙手變得粗大,從未擦過護膚品的臉上曬出了紅色的瘢痕,身上的舊棉襖穿了幾年,套袖上沾滿了洗不掉的油漬。
冬天一到,人們就調侃酸菜的花語是凜冬將至。酸菜就像這些被人生壓了幾道彎的農村女人們。被反覆揉搓擠壓,用大量的粗鹽浸泡,頭頂再壓上一塊沉重的巨石,等待時間在她們的身上發揮化學作用。當你以為她們行將腐爛死亡的時候,她們變成了平原上不可缺少的味道,餵養了一個村子,一片土地的幾代人。
我們只不過是看到了極個別的幸運的「她們」。更多數的農村女性,她們無法變成李子柒和東北雨姐,在短視頻照不進的土地上,依然沉默地勞動着。
【本文獲「那個NG」授權轉載,微信公眾號:huxiu4yout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