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綏靖政策下的俄烏悲劇|專家有話說

撰文: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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綏靖政策的表面,幾乎都是為了避免戰爭的爆發,但結果無一不是陷入更大規模的戰爭火海和泥潭之中。

俄烏開戰已經快一年半了,雙方僅在巴赫穆特這個絞肉機中就拼殺了10個月,而且戰事仍在繼續,到完全收復失地為止,我們不知道雙方還要在此付出多少人命的損失。據稱,截至5月21日,雙方在此地的傷亡就已高達15萬人。因此,巴赫穆特可當之無愧地成為二戰以後最殘酷的城市爭奪戰,也使歐洲人再一次重溫了一戰的「凡爾登戰役」的慘烈。從開戰到目前為止,雙方軍民總傷亡估計已達百萬,而且更大規模的傷亡可能在已經拉開帷幕的烏軍全面反攻與俄軍拼死防禦的白熱化戰爭中,繼續刷新血腥紀錄。

當我們看到一座座像馬里烏波爾和巴赫穆特這樣幾乎被夷為平地的城市廢墟時;看到數百萬的烏克蘭平民逃離家園,流離失所,眼中充滿驚恐與絕望時(自俄烏戰爭以來,估計烏克蘭有1760萬人需要緊急人道主義援助,其中僅歐洲就有超過800萬來自烏克蘭的難民);當我們看到無人機拍攝的士兵在戰壕中垂死掙扎的視頻時,內心會受到何等強烈的衝擊?當我們看到6月6日烏克蘭卡霍夫卡水庫大壩被炸毀後所引發的環境、生物和人道危機災難時,會不會想到下一次升級的災難會是什麼?

俄烏雙方的軍方傷亡已高達15萬人,圖為烏克蘭士兵駕駛坦克。(Reuters)

綏靖政策起到推波助瀾作用

這一切都迫使我們回到開戰前,回到俄烏矛盾衝突乃至局部戰爭的緣起,去認真思考人類為什麼會發生這一災難。為什麼會在全球化迅猛發展的21世紀還要如此血戰?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誰又應為此負責?除了俄國人尤其是總統普京仍深陷沙俄傳統觀念而難以自拔外(見拙論《俄烏觀念之爭》,《聯合早報》去年5月6日言論版),西方政客顯然也應為其一貫對俄奉行的愚蠢的綏靖政策(appeasement)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甚至在一定程度上還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

當普京於1999年發動並贏得第二次車臣戰爭時,當2008年8月普京指揮俄軍迅速入侵格魯吉亞時,歐美人作壁上觀;當2014年2月底3月初,普京以保護當地俄羅斯族人的利益為藉口,公然出兵吞併烏克蘭的克里米亞地區,並於隨後接連策劃發動侵略烏克蘭東部的盧甘斯克州和頓涅茨克州時,西方政客不過是在聯合國大會上譴責一下,並做出一些無關痛癢的象徵性制裁。這對比肩彼得大帝的普京而言,就像一個發覺自己手氣奇佳的賭徒一樣,只會一次又一次加大賭注,這才有了去年2月24日孤注一擲的「特別軍事行動」,以圖全面而一次性地徹底將烏克蘭重新併入俄聯邦。

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自戰事以來一直努力遊說更多的國家支持,謀求更多的軍事援助。(Reuters)

就在開戰前五天(2022年2月19日),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在出席慕尼克安全會議時,還將烏克蘭稱為抵禦俄羅斯入侵威脅的「歐洲的盾牌」,呼籲西方盟國停止對莫斯科的所有「綏靖」政策。然而,歐美對澤連斯基的呼籲充耳不聞,並對愈發咄咄逼人的俄國戰前行動,繼續採取綏靖政策。雖然美國早已掌握俄國入侵的絕對可靠機密,但總統拜登除了不斷警告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將是災難,使國際秩序岌岌可危,反而表示美國不願意參加戰鬥,而且撤出在烏克蘭的美國軍事顧問和觀察員。這簡直就像是要給俄國吃定心丸一樣,而法德領導人在開戰前的軟弱斡旋,更進一步縱容普京有恃無恐,悍然發動全面戰爭。

如果再將時間倒推,我們還會看到早在開戰前一個月,美國愛荷華州參議員恩斯特(Joni Kay Ernst)就指出「到目前為止,在本屆政府執政期間,我們已經看到了綏靖主義」,而且呼籲拜登政府要對俄國在烏克蘭邊境集結軍隊和裝備,持續加劇緊張局勢,做出強烈回應,以有效制止俄國隨時可能開始的入侵行動。「我們只須要讓普京知道,美國與我們的烏克蘭朋友站在一起。」「我們須要非常積極地反擊普京總統,無論是以制裁的形式(例如將俄國逐出瑞士銀行系統,對北溪二號管道的制裁等),還是繼續為我們的烏克蘭朋友配備進攻武器,而不僅是防禦能力,且所有這些行動都要到位。」

回顧開戰一年多,以美國為首的西方緩慢升級援烏抗俄的實際行動後,不得不承認恩斯特所提的建議幾乎都被採用了,遺憾的是,所有上述反制措施都是隨着戰事升級,隨着俄烏雙方近百萬的傷亡代價才換來的。只要看看哪次援烏的設備不是在西方「反復糾結、拖延和搪塞之後」,哪次不是在烏克蘭面對俄國暴行升級後才換來的?從布查慘案後的重裝軍備援助,從基輔民用設施遭到俄軍無差別轟炸後,才換來各種防空導彈,而最讓人無語的是,從最初德國援助烏克蘭幾百個鋼盔,到最近才交付的豹2坦克,足足等了一年多,這得白白多流多少烏克蘭軍民的鮮血啊?

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在過去對俄羅斯一直採取綏靖政策,使得歐洲再次面臨「凡爾登戰役」的慘烈。(Reuters)

烏克蘭為何無權反擊?

某種程度上甚至可以說,正是西方揮之不去的綏靖主義之陰影作祟,才有大壩被炸這一新的人道主義災難發生。美國霍普金斯大學戰略研究學者科恩(Eliot Cohen)在6月1日的《大西洋月刊》以《拜登政府用戰略上愚蠢的言論破壞了它的事業》為題,對白宮聲明「不支援烏克蘭在俄羅斯境內發動襲擊」一事,發出尖銳批評並責問道:「有哪個國家能通過將自己局限於本土防禦來贏得戰爭,即使它有能力做更多的事情?烏克蘭遭到異常殘酷和無端的攻擊;它為什麼沒有權利反擊呢?……白宮的聲明,以及隨之而來的不可否認的焦慮,反映了美國兩個令人遺憾但普遍存在的缺陷:天真和傲慢。……我們很難想像導彈如雨點般落入我們的城市,摧毀醫院和學校,或忍受入侵軍隊的肆意屠殺和強姦會是怎樣的情景。美國人絕不會表現出任何像要求烏克蘭務必克制那樣的事情。」

綏靖政策的表面,幾乎都是為了避免戰爭的爆發,但結果無一不是陷入更大規模、更慘無人道的戰爭火海和泥潭之中,無論是二戰爆發前,以張伯倫為首的英法綏靖主義,還是此次俄烏之戰中以美、德、法為首的綏靖主義。

唯一區別只是禍及自身,還是城門失火罷了,而這些不幸的烏克蘭人,就成了被殃及的池魚。這種綏靖主義對於冒進的俄國而言,同樣是災難深重。如果當初歐美政客們表現得再堅毅果敢一些,再勇者無懼一些,再實施一些有效的遏制戰略,俄烏之戰大概率是不會發生的。儘管普京會惱羞成怒,會深深怨恨西方,但畢竟會及時有效地制止其魯莽之舉,挽救上百萬人的生命(而且還是斯拉夫兄弟間的手足相殘),畢竟會將這場多餘的無妄之災掐死在萌芽狀態之中。

可惜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這就是我們悲哀的國際政治現實!

本文獲《聯合早報》授權轉載。作者是中國政法大學教授,哈佛大學甘迺迪學院阿什民主治理和創新中心研究員楊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