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俄羅斯前瞻(三):普京會否參選2024? 接班人們動向如何?

撰文:劉燕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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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俄烏戰爭爆發後,普京(Vladimir Putin)屢被病危、政變的風聲圍繞,此一輿論氛圍少不了西方媒體的推波助瀾,卻也與俄烏戰爭的持續難止有關。

首先,由於俄軍無法在烏克蘭取得速勝,俄羅斯的在烏戰略目標又持續變化,關於俄軍內部權鬥的風聲自是甚囂塵上,包括國防部長紹伊古(Sergei Shoigu)失寵、總參謀長格拉西莫夫(Valery Gerasimov)失勢、車臣領導人小卡德羅夫(Ramzan Kadyrov)強勢上位、瓦格納領導人普里戈津(Yevgeny Prigozhin)奪權、末日將軍蘇羅維金(Sergey Surovikin)崛起又失勢等,可謂不一而足、五花八門。

至於普京,其身為特別軍事行動發起人,自然位處輿論風暴核心,相關的話題類型又可分為「罹癌」與「政變」兩種風格:罹癌通常傳遞普京無法理性決策、命不久已等敘事,政變則往往強調俄軍在戰場的失利,以及克里姆林宮的嚴重內鬥。兩種敘事殊途同歸,最終都是導向俄軍攻勢難再持續、普京政權即將垮台的陳腔濫調,後者甚至都不用等到俄烏戰爭爆發,便已在西方媒體上氾濫多時。

然而儘管西方的輿論戰動作明顯,誇大渲染的痕跡清晰可見,其所依據的現實依舊不容忽視:俄軍表現確實不如預期,莫斯科亦內部為此相互批評指責,普京決策更是受到質疑。歸根結柢,不論俄烏戰爭是否於長遠有利俄羅斯,普京政權皆已為此傷痕累累。

進入2023年,俄羅斯政壇面臨兩個關鍵問題:第一,普京是否競選2024年俄羅斯總統;第二,克里姆林宮的政治精英如何行動。兩大問題可能引發一系列人事變動,影響俄羅斯未來十年的國家走向。

俄羅斯總統普京(Vladimir Putin)12月5日視察克里米亞大橋(Crimean Bridge)。(Reuters)

普京與2024年總統大選

首先是普京的政治生涯規劃。俄羅斯於2022年舉行了修憲公投,在制度上為普京的連任大開綠燈,只要其有意願且成功當選,將可擔任總統直至2036年。

故在2022年俄烏戰爭爆發前,各方普遍預測俄羅斯政壇存在兩種可能:第一,普京將投入2024年的總統大選,且也將毫無意外順利連任,只是其年歲已高,應會在2036年前安排指定的接班人浮出水面;第二,普京將推出接班人參加2024年總統大選,自己則退居國安系統擔任「影武者」,不參選也不立即交權,而是仿效哈薩克前期的納扎爾巴耶夫(Nursultan Nazarbayev)模式,以親信大規模掣肘接班人團隊,繼續掌握部分俄羅斯國政。而俄烏戰爭的爆發,其實對上述兩者都增加了說服力。

首先,戰爭導致俄羅斯遭受國際孤立,並被沉重制裁壓身,即便短期之內不會經濟崩潰,亦不會政治解體,卻必然風波不斷。俄烏戰爭雖可能在2023年結束,西方與俄羅斯的互動卻不易迅速正常化,換言之,各式針對俄羅斯的政經處罰,極可能延伸至2024年、甚至2025年。在此期間貿然更換領導人,或將導致政局不穩、國家動盪,且普京與其團隊也可能擔憂政權輪替下的秋後算帳,故應會竭力鞏固執政根基、聚攏多數政治精英的支持,決然投入2024年大選,延續戰時體制度過這一危機。

澤連斯基上任烏克蘭總統半年後,曾經在法國及德國協調下與總統普京會面,商談烏克蘭東部和平進程。(Reuters)

然而,有鑑於戰爭在一定程度上挫傷了普京政權,普京即便有心投入,也可能難以獲得穩定的精英支持。在此情況下,普京將有一定機率被迫棄選,進而改推其他候選人參與2024年的總統大選,以滿足多數政治精英的意向,同時避免過度逞強導致自取其辱。至於要推出何者作為候選人,與克里姆林宮的政治傾軋息息相關。

俄烏戰爭爆發以來,俄羅斯雖不到西方渲染的政變程度,其政治精英卻也不是鐵板一塊,尤其2022年9月哈爾科夫大反攻、11月俄軍撤出赫爾松等事件發生後,部分精英愈發堅信,有必要考慮「止損」特別軍事行動,停下不現實的進攻、與烏克蘭務實談判,並在實事求是的脈絡下,考慮同意撤出部分在烏佔領地。秉持這一立場的精英群多由技術官僚、軍隊及安全部門的中層官員組成,在其看來,戰爭發展證明了俄軍在烏克蘭的能力有限,莫斯科應暫停升級戰爭、考慮更加現實的政治解決方案。

然伴隨戰爭持續難止,也有一部分精英認為,俄羅斯不僅要加大在烏克蘭的軍事投入,還要從根本上重組自己的政治和經濟體系,同時「矯正」過度親西方的政壇與民間風氣。這一精英群包括軍隊與安全部門官員,以及立場鷹派的政治人物,有別於溫和派對戰爭的升級表示悲觀,認為所謂「勝利」機會渺茫,鷹派精英們堅信,俄烏戰爭既是危機,也是強制國家突破的轉機。

若普京未能參選2024年大選、改為推薦候選人,鷹派與溫和派其實皆有機會,端視當下兩陣營的傾軋程度如何。而決定兩方強弱的箇中關鍵,自然還是戰情發展,以及俄羅斯的政治風向。

2000年5月7日,葉利欽一手提拔的普京就任成為俄羅斯聯邦總統,時年四十八歲。 (Getty Images)

戰爭動員下的政治精英們

當然從眼下的俄羅斯社會氛圍、政壇風向來看,普京出戰2024年大選的可能性還是非常高。

如前所述,與西方媒體渲染的不同,普京政權距離崩潰還相當遙遠。戰爭開始不久後,普京便開始推動國家與公共領域的軍事化,打壓反戰勢力與相關輿論,同時持續鞏固強硬的反西方敘事;而針對特別軍事行動的目標變化,其更是秉持不認輸、不放棄、不承認失敗的宣傳主軸,竭力要緩衝戰情起伏所激化的精英立場分歧。

在此過程中,大眾媒體、文化界和教育界自是政府第一波動員的宣傳口,要從各角度為這場戰爭辯護;Telegram上的俄羅斯軍事博主和評論員也表達了對戰爭的支持,並展現出比正規媒體更強大的情感力量,只是其中也有不少批評俄軍「不夠積極」的聲音,在某種程度上超出了普京政權的宣傳框架,但後者不得不選擇性容忍,因為博主們至少展現了親普京、支持戰爭的立場。相較之下,面對批評戰爭的輿論,俄羅斯政府的反制手段便相當雷厲風行,例如反對派政治人物亞辛(Ilya Yashin),便因發表「俄軍應對布查大屠殺負責」的言論,而被判處8年半有期徒刑。截至今日,俄羅斯已有近400人因反戰活動而受到刑事指控,有5,500多人被罰款、拘留或禁止從事某些活動。

俄羅斯總統普京出席2022年12月28日的記者會。(Reuters).

雖說真誠相信、積極支持特別軍事行動的民眾並非多數,但整個俄羅斯社會顯然正被戰爭動員所籠罩。在缺乏有效反對黨的情況下,公開的反戰敘事只會被國家暴力陸續一網打盡,故人們不得不默許莫斯科升級戰爭投入,部分政治精英也為了自身政治前途,開始「有所為有所不為」,既希望保住現有地位,也期望在普京任期之末,求得鯉魚躍龍門的機會。

以前總統、前總理和國家安全會議副主席梅德韋傑夫(Dmitry Medvedev)為例,其本是俄羅斯改革派代表,卻在此次戰爭爆發後展現了強硬姿態,不僅常與西方領導人唇槍舌劍,還屢在核議題上的張牙舞爪。究其策略,明顯是以孤立主義、民粹主義敘事,將俄羅斯的困境全數歸究於外部勢力,既符合克里姆林宮的戰爭宣傳,也為其個人爭取到極高曝光度。12月26日,普京任命梅德韋傑夫擔任新設的俄羅斯聯邦軍事工業委員會第一副主席一職,顯然是對其努力予以肯定,原本已被認為接班無望的梅德韋傑夫,似乎又獲得了復起之機。

俄羅斯總統辦公廳第一副參謀長基里延科(Sergey Kiriyenko)亦然。其曾在35歲時成為俄羅斯史上最年輕總理,如今則被普京任命負責烏克蘭頓巴斯俄佔區相關事宜,本被視作改革派一員的他,也開始大談消滅烏克蘭法西斯與納粹。2022年5月5日,基里延科訪問了俄佔馬里烏波爾市,參加手持蘇聯國旗的「安雅奶奶」(Babushka Anya)雕像揭幕儀式,並表示「安雅奶奶是整個俄羅斯世界的祖國象徵」;6月6日,基里延科訪問了俄佔赫爾松,就舉行入俄公投一事與當地親俄代表進行會談。儘管基里延科並未直接參與特別軍事行動,卻已利用這一事件,成功提升了政治地位。

梅德韋傑夫曾在社交媒體上發表10項2023年預言:

+11

被視作接班人選之一的國家杜馬議長沃洛丁(Vyacheslav Volodin),則不僅展現了鷹派立場,還在某種程度上定調了宣傳風向。2022年2月24日,俄羅斯發起了特別軍事行動,彼時沃洛丁便表示,這場行動的目的是「保護生活在烏克蘭的人民」、「使烏克蘭非軍事化,是我們能夠防止歐洲發生戰爭的唯一途徑」。此後,其更陸續發表「反戰俄羅斯人是叛徒」、「烏克蘭已失去作為一個國家存在的能力」、「烏克蘭被北約佔領並成為美國殖民地」等言論,鞏固了輿論支柱的地位。

然而,並非所有政治精英都倒向鷹派,同被視作普京接班人選的總理米舒斯京(Mikhail Mishustin)、莫斯科市長索比亞寧(Sergey Sobyanin)便展現了沉默姿態。索比亞寧於3月在莫斯科出席支持特別軍事行動的集會,並在6月前往盧甘斯克,但其並未穿著軍裝、也未呼籲粉碎納粹,米舒斯京則完全迴避了戰爭相關話題。

兩人的沉默當然會減損曝光度,並有見罪普京的政治風險,但其所求或許更為深遠:戰爭只是暫時的,俄羅斯終有一日要與西方、乃至烏克蘭恢復關係,屆時若是梅德韋傑夫等鷹派主政,或許無法取信西方與烏克蘭;但若由在戰爭期間保持低調、宛如白紙的自己擔任總統,或許會更有活動空間。

進入2023年,不僅普京面臨如何布局2024年大選的問題,各方精英也將持續探索與調整自身定位。這場戰爭既對普京政權產生作用,也將讓有意參與後普京時代的「接班人」們浮出水面。

為何普京有高機率參選2024總統?

戰爭雖引發部分不滿,但普京政權依舊穩固。

俄羅斯政治精英對俄烏戰爭有何不同反應?

梅德韋傑夫等鷹派積極配合莫斯科的戰爭動員與宣傳,索比亞寧、米舒斯京則相對拉開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