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輿論硝煙愈濃 「中國故事」不妨更具鋒芒

撰文:吳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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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克蘭局勢絕不僅僅關乎俄羅斯與烏克蘭,這已是國際共識。自去年年底延續至今的這場對峙,正重新劃定國際地緣格局。中國的態度自然也持續受到追問。

3月20日,中國駐美國特命全權大使秦剛在出席美媒CBS的電視節目Face the Nation時,便陷入了一場頗為被動的訪談。

在當日節目中,對於主持人Margaret Brennan「中方會否參與譴責俄羅斯」的問題,秦剛回應稱中國是解決問題而非製造問題的一方,中國能與所有相關方對談,這獨特地位有助於和平解決這一危機;秦剛亦稱中國一直勸和促談,認為一味譴責無濟於事。

期間,由於拒絕譴責俄羅斯,秦剛在約9分鐘的訪談中被打斷23次。相較之下,參加同檔節目的美國防部長奧斯汀(Lloyd Austin)和烏克蘭駐美大使馬爾卡羅娃(Oksana Markarova)則幾乎未遭打斷。

一定程度上,這是美國主流輿論面對當下的烏克蘭問題,乃至面對更為宏觀的俄羅斯和中國時的縮影:那一次次的打斷和追問,無異於是在說「我不想聽你要講什麼,將你請來演播室,就是為了向你表示我對你的否定與批評」。這與美國對俄制裁的態度如出一轍,「我是對的,你是錯的」,哪有想解決問題的態度呢?

圖為2022年3月20日,中國駐美國大使秦剛接受哥倫比亞廣播公司(CBS)訪問。(中國駐美國大使館)

烏克蘭局勢的對錯是很鮮明的——俄羅斯的安全憂慮可以理解,其解決安全憂慮的方式卻全然不可接受——但烏克蘭局勢的解決又絕非「論斷對錯」所能解決,本文對此也就不復贅言。

本文要談的是,當下國際輿論場的分化程度較之地緣分化更甚,在這一方面,俄羅斯只是西方的階段性對手,中國才是其眼中的死對頭、篡位者(usurper)。這時,中國如何改進輿論攻伐的手段?如何應對這場耗日持久的戰爭?

開宗明義,針對輿論戰這一環,中國最主要的還是要加強軟實力,諸如TikTok等輿論平台、「原神」(Genshin Impact)等電動遊戲、李子柒等原創內容KOL,乃至動漫、音樂、小說,以及各種亞文化(sub-culture),這才是最重要的戰場。這一方面,伴隨着中國城市文化的進一步成熟,90後尤其是00後愈發積極地參與到公共輿論圈,本身也是未來可期。

而在涉及政治經濟議題的「硬輿論」,則更為複雜,或需分兩條戰線進行。

自2020年推出以來,由上海電遊公司米哈遊推出的《原神》便在全球爆紅,長佔課金榜前列。其東西融合的畫面風格,更是飽獲好評。(米哈遊/miHoYo)

一、「媒介即是訊息」,藉「中立第三方」發話

可以預期,西方政界和主流輿論會愈來愈拒絕傾聽中國聲音。在這一點上,加拿大學者麥克盧漢(Marshall McLuhan)近60年前的判斷今天依然成立,也即「媒介即是訊息」(medium is the message),意思是人們理解一個訊息時會受到其傳播方式的影響——中國無論講什麼、用什麼方式講都不重要,只要話筒是中國官媒,是中國政府,那麼西方就會閉耳不聞;即便是來自中國民間的聲音,甚至是在中國生活的西方人,雖說會更易被接受,大抵也會被理解又或被刻意描繪為「五毛」。

這時,就需要有「中立方」客觀陳述中國,既不選擇性正面描繪,也不選擇性負面污衊,僅以其身為第三方對中國的了解,平白陳述現況。

這可以是歐美內部被重視的主流代表,譬如馬斯克(Elon Musk)等人(類似基辛格(Henry Kissinger)等老一輩則未必有足夠影響力);又或許可以是諸如新加坡等熟稔中華文明、了解中國實情,且被西方重視的第三方——又或者,亦可以是香港,當然這就有需香港尋得自己「屬於中國,卻又『不同於中國』」的視角和論述。這不啻為香港的一大挑戰,卻也是香港的一大機遇。

而無論是馬斯克等個人,又或是新加坡等第三國,中國都不應採取「刻意爭取」的方式。因為這更可能適得其反,一如當年「千人計劃」一般令原本願意與中國共同發展的人與國也要在西方的口誅筆伐之下「獨善其身」。相反,中國只要繼續堅持不懈地對外開放,向世界共享中國的發展成果,為「馬斯克們」提供上海特斯拉(Tesla)工廠這種得天獨厚、無可替代的機遇,「中立方」就會越來越多。

2019年1月7日,馬斯克在特斯拉上海超級工廠奠基儀式上講話。2021年,特斯拉全球全年交車數量為93.62萬輛,其中上海工廠交車逾48萬輛。(新華社)

二、無懼「硬碰硬」,積極搶奪話語權和議題設定權

在官方緯度,既然西方政界和媒體界不願認真聽「中國故事」,不願為「中國聲音」提供傳播,那中國在國際輿論場也不必刻意尋求對話(自是要保持官方緯度的溝通暢通),不如自行設定論述,自行發展輿論平台。在國際輿論場,直接喊話所能發揮之效果,未必比對話更差。

譬如,可以同「今日俄羅斯」(RT)一樣,更為強勢地在聯合國等公共平台及自己的對外平台上表態。要知道,中國畢竟跟俄羅斯不一樣,在受眾的感知中,中國不似俄羅斯那麼「匪」,中國人自己的文明性格與風格,也決定了即便再怎麼「強勢」也不會予人以「匪」的印象——更何況,只要有前文言及的軟實力之加持,在「硬輿論」維度採取這般策略的效果也會比RT好得多。

3月19日,外交部副部長樂玉成參加清華大學的活動,就烏克蘭局勢稱「首先,不能追求單方面絕對安全。既然當年北約作出過承諾,不再東進『一英吋』,就不應出爾反爾,不斷東擴」,「其次,不能搞集團政治和陣營對抗」,「第三,不能把全球化『武器化』」,「第四,不能把小國當槍使」。(清華大學)

應該說,秦剛大使面對CBS的訪談還是太文質彬彬了。而另一方面,外交部副部長樂玉成3月19日出席清華大學戰略與安全研究中心國際論壇時的講話,雖然針針見血,但終究是面對國內受眾。

這一批為我們在當代國際輿論場廝殺的60後外交體系頂梁柱們,面對國內觀眾時都講得非常精闢,這既是因為國內觀眾認可核心價值,也是因為我們熟悉其話語體系。但是當面對的是國際尤其是西方觀眾,當觀眾「皺眉頭」的時候,似乎卻仍會刻意收斂鋒芒。這或許是數十年「韜光養晦」的結果?或許是為了維護哪怕僅存於面子上的友好關係?又或許是「君子不慍」的文明傳承?

可是,當大環境愈發針鋒相對,當CBS主持Margaret Brennan等人明顯是為了苛責和說教而交談時,又有何好收斂的呢?俄羅斯總統普京(Vladimir Putin)8月22日曾褒讚俄國外交官,稱「外交工作不再只限於在裝潢精美的密室里會談,而是與其他參與會談的國家代表,就國家利益進行鬥爭」——這番表態適用於所有獨立大國的外交官:外交絕非請客吃飯,沒必要太在意與他國政府或媒體發生碰撞。

過去數十年美國一國獨大,主導國際秩序,從事外交工作者自是需要順應時勢,將「維護與美國的關係」擺到最重要的序位——但而今世界正經歷巨大變革,國際關係正在此消彼長的對立過程中解構、重構,在這種環境下,有時就是需要「刺一刺」觀眾,刻意讓他們感到一些不適,如此才能令其印象深刻,令其聽得進去——對中國這種獨立於美國勢力範圍的大國而言,就更不妨如此。

是時候形成一套新的範式

終了,中國已有足夠的實力,足以支撐其採取更為積極的外交和輿論策略——也只有更為積極的態度及手段才足以匹配當下中國的國力,足以保護國家和國民的正當利益。

2019至2020年,中美兩國曾圍繞香港反修例、國安法等議題爆發數次輿論爭執,證明了香港之於中國和中國對外輿論戰的獨特地位。(AP)

且還是那句話,中國不是俄羅斯,中國再如何「匪氣」也不會變成第二個「俄羅斯」,數千年的中庸文化,令中國知道何謂「允執厥中」、「適可而止」——今天中國在國際輿論場之所以需要進一步「展露鋒芒」,並非一個絕對的概念,而是相對於「仍舊顯得謙遜」之現況。

中華文明迥異於各個其他主要文明,其基底並非某個民族、血緣或宗教,數千年的文明史本就一直處於學習、借鑑、吸納、融匯的過程,最終才逐步形成了一整套做法和標準。

百餘年來,中國歷經自大、苦難、失敗嘗試以及成功之路上的挫折,而今對西方各方面的良莠有了深刻的理解。馬列也好,民主自由也罷,都已然融匯。然而只有當中國再次形成一套新的範式(paradigm)之後,才可謂「貫通」。

中國的發展進程本就已經令這項「貫通」的工作變得愈發急迫,而今又適逢中美國力競爭白熱化、世界正經歷劇烈的政治經濟動蕩,此時再客客氣氣,死板地理解「韜光養晦」,忽視鄧公當年「積極有為」的辯證思維和動態史觀,就只會事倍功半,還會使世界各國產生疑慮和誤會。

需知,國際關係終取決於現實力量的對比。過去40年中國虛心、低調、不爭論是正確的,符合當時的戰略需要;但今時今日時局已然不同,中國已經成為被美國「鎖定」的目標,退讓與低調不會換來和平和友善,只會被視作軟弱可欺。

更何況,過去數十年西方本身也發生了很多變化。譬如特朗普(Donald Trump)政府就很大程度上撕裂了美國過去多年固有的意識形態和話語權優勢。待拜登想重新再搭建的時候,已是覆水難收——念及特朗普上任絕非偶然,這也說明傳統的「西方故事」也正在崩解重構,中國更該抓住這些時機。

中國外交部發言人趙立堅被視作「戰狼外交」的典型,其答記者問時的神情及表述方式甚具爭議,不乏被詬病為不屑和狂傲。此中風格也被認為是為呈現給國內觀眾。(中國外交部)

「鋒芒」不等同於「戰狼」

狹路相逢勇者勝,既然說與不說,人家都對你有很多問號,那不如主動出擊。如今中國已經在學界、外交體系等很多領域已經在跟西方進行討論、辯論,正積極建構「中國理念」和傳播「中國故事」——但敘事方法還是少了些「國際范」,較難被外國受眾接受;敘事態度或狂傲「俯視」,或卑微「仰視」,仍顯不夠平衡,既理解他人,又有高度自信的「平視」仍在少數。

是以,中國就應該大膽進擊,善用大量既熟稔西方又熟悉中國、無論放到全球各地都泰然自若的90後與00後,善用堪謂中共「法寶」的辯證精神,該借鑑的借鑑、該揚棄的揚棄、該補充的補充,重新審視西方界定的各種各樣的概念和標準,在不斷自我挑戰和挑戰對方的過程中,為自己的國民和世界觀眾辨明「西方模式」的良莠,將中國成功的經驗、不同的理念推薦給世界。

歸根結柢,面對西方的輿論戰,箇中關鍵還是在於「媒介」和「傳播途徑」。民間軟實力也好,「中立第三方」也罷,又或是官方「亮劍」,都是方法,那就多管齊下,打出一套「組合拳」。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資源與平台,包括CBS這類敵對輿論——只是在此過程中,要有更具側重的配比,抓大放小,讓合適的人做合適的事,在合適的契機擺出更為合適的態度。

國際輿論場的硝煙本就愈來愈濃,如今更因烏克蘭局勢而來到燃點。是時,「中國故事」,不妨更具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