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已被以色列挾持 法國能夠拯救黎巴嫩嗎?

撰文:劉燕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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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28日以色列宣佈擊殺真主黨領袖納斯魯拉(Sayyed Hassan Nasrallah)後,又開始新一輪軍事打擊。

29日,以軍宣佈擊殺真主黨中央委員會高級成員、預防安全部隊指揮官卡奧克(Nabil Kaouk),並在同日繼續空襲黎巴嫩首都貝魯特(Beirut)、黎巴嫩南部與東部,多地因此傳出巨響與濃煙,死傷更是不計其數。真主黨則沒有停下對以色列北境的火箭攻勢,美國廣播公司(ABC)更引述美國官員消息,稱以色列在黎巴嫩的「小規模地面行動」(small-scale operations),可能已經開始或即將開始。轉瞬之間,以黎地面戰似乎來到開打邊緣。

而也就在同日,法國外交部忽然宣佈,外長巴羅(Jean-Noel Barrot)即將前往黎巴嫩會晤當地官員,「提供法國的支援,特別是人道主義支持」。這個發展可能出乎外界意料,卻不是法國第一次關注黎巴嫩局勢,早在25日,法國外長巴羅就曾表示,法國正與美國共同推進真主黨與以色列的「21天臨時停火協議」,內容將以聯合國安理會第1701號決議為框架,也就是讓真主黨解除武裝、撤出黎南,藉此爭取多時間讓雙方透過外交談判解決爭端,並讓以色列停下空襲與進攻準備。

當然從後續發展來看,這一提議被以色列無情拒絕。不過在美國雖想斡旋、卻已被以色列綁上戰車的局面下,法國的動機與角色還是值得探究。

以軍黎巴嫩首都貝魯特(Beirut)南郊擊斃黎巴嫩真主黨(Hezbollah)領導人納斯魯拉(Sayyed Hassan Nasrallah),造成多幢建築物受損,圖為2024年9月29日的廢墟現場。(Reuters)

法國為什麼關心黎巴嫩

首先觀察法國與黎巴嫩的特殊關係

雙方互動可以追溯到黎巴嫩作為法國託管地時期。一戰導致奧斯曼土耳其帝國解體後,法國在1920年獲得了「大敘利亞地區」的託管權,黎巴嫩也是其中一部分。在此期間,黎巴嫩地區的基督徒大量增加,法語也深刻烙印在黎巴嫩的語言文化中。之後黎巴嫩雖在1943年正式獨立,法國與黎巴嫩的緊密聯繫卻沒有因此斷絕。

從獨立至今,法語都是黎巴嫩的重要語言,許多黎巴嫩精英更受過法國高等教育,法國文化機構和學校也在黎巴嫩有著廣泛影響力,文化上的深厚紐帶也讓法國在黎巴嫩政治和外交事務中保持一定影響力。此外作為一個多宗教國家,黎巴嫩的宗派問題始終存在,尤其是基督徒與穆斯林之間的長期壁壘分明。而從歷史角度來看,法國對黎巴嫩的馬龍派基督教(Maronite Church)提供了長期支援,並被視作該群體的國際保護者之一,這就成為法國介入黎巴嫩宗派政治的重要支點,並且能夠在黎巴嫩相關議題上發揮影響力。

圖為2024年9月29日,以色列與真主黨(Hezbollah)的敵對行動持續,黎巴嫩貝魯特南郊遭空襲後竄起濃煙。(Reuters)

接著當然還有現實戰略考量。

在能源領域,儘管黎巴嫩本身並不是能源大國,但其地理位置靠近東地中海,這塊海域在近年來被探勘出豐富的天然氣資源,可能成為歐洲能源的潛在供應來源,引發不少國家關注,例如法國能源巨頭道達爾(Total)就積極參與黎巴嫩的近海天然氣資源開發。而能源開發的進展極度依賴地區局勢的穩定,以色列和黎巴嫩的衝突如果升級,將直接威脅該地區的能源開採和運輸,法國參與斡旋當然也有保護自身能源利益的考量。

再來是難民問題。中東地區的不穩定,尤其是像黎巴嫩這樣與歐洲地理上接近的國家,可能引發大規模的難民危機。而黎巴嫩是世界上難民人數最多的國家之一,又長期以來承受著敘利亞難民的巨大壓力。如果2024年以黎衝突引發新一場黎巴嫩戰爭,可能導致更多黎巴嫩人流離失所,並讓部分難民潮湧向歐洲。而法國近年一直在調控來自中東和北非的移民潮,如今當然更要避免大量難民湧入。

接著是法國的內部壓力。法國擁有大量的黎巴嫩裔和其他中東移民社區,特別是在馬賽和巴黎等地,這些社區與中東地區有著密切的聯繫。每當黎巴嫩發生重大事件時,這些移民群體往往會對政府施加壓力,要求採取行動幫助緩解局勢。可想而知,如果法國政府在黎巴嫩危機中袖手旁觀,可能會面臨國內部分民意的批評。

圖為2020年8月6日法國總統馬克龍在黎巴嫩貝魯特與當地民眾交流。(Reuters)

再來當然就是外交自主與影響力展示。眾所周知,法國本就在中東問題上長期奉行獨立的外交政策,並試圖在美國和俄羅斯等大國間尋找獨特的外交路徑。通過調停以色列與黎巴嫩衝突,法國有機會強化其全球外交影響力,並展示其在國際舞台上的領導力。此外,隨著美國近年在中東的戰略撤出,法國有機會填補部分權力真空,尤其是在以色列、黎巴嫩和敘利亞等問題上,法國可以通過調停展現其在中東事務中的新角色,並通過外交方式維持區域秩序和減少衝突。

整體來說,法國的積極斡旋不僅是要維護自己在中東的利益,也是在全球權力轉移的背景下,重新定位自己在國際舞臺的角色。早在2006年黎巴嫩戰爭期間,法國就大力促成聯合國安理會第1701號決議的通過;2020年貝魯特港爆炸事件後,法國也迅速展開援助行動,並推動了一系列國際援助會議,強化了自己作為黎巴嫩關鍵國際夥伴的角色,當時馬克龍(Emmanuel Macron)甚至親自出訪,還發生部分黎巴嫩民眾要求法國「再度接管」的場面;而近年黎巴嫩經濟危機不斷加深,法國也在物資援助外,提供財政支援和政治調解。

可以這麼說,法國在中東、尤其是在黎巴嫩的穩定問題上,擁有豐富的外交經驗和歷史背景。

2017年,黎巴嫩總理哈里里偕同妻子抵達法國,與馬克龍會面。(Reuters)

法國做得到嗎

問題是,以黎衝突的背景相當複雜,法國能否斡旋成功,取決於可用工具的強度。除了語言、宗教等各種前述的軟實力紐帶外,法國有三大可用工具:聯合國框架、在歐盟的地位、軍事存在。

首先是聯合國框架。如前所述,法國曾在2006年以色列與真主黨的衝突中通過聯合國推動停火決議,並主導了聯合國駐黎巴嫩臨時部隊(UNIFIL)的部署。該部隊至今仍在黎巴嫩南部維持停火。這次法國也可能依託聯合國及其在多邊機制中的角色,推動新的外交倡議,以緩解局勢。

再來是歐盟。法國作為歐盟的重要成員國,能夠調動歐盟的集體資源和影響力。在2024年的衝突背景下,法國可能可以利用自己在歐盟內的領導地位,聯合歐洲其他國家推動和平進程,並促成對黎巴嫩的經濟和政治支持。這不僅能為法國增添調停力量,還能使其調停行動更加合法化和多邊化。

接著是軍事存在。法國軍人至今仍是UNIFIL主力之一,這種象徵性的軍事力量增強了法國的外交斡旋能力,在一定程度上起到穩定局勢的作用。

圖為2024年9月29日在黎巴嫩首都貝魯特,在以色列空襲黎巴嫩南部後,南部民眾帶同小孩子逃到貝魯特避難(Reuters)

但除了三大工具外,法國面臨的挑戰複雜難解。

首先當然就是以色列的強硬立場。顯然,以色列這次對真主黨採取強硬態度,視其為威脅國家安全的主要敵人。從目前的進展來看,以色列政府不願意接受任何形式的外部干預,尤其是涉及削弱軍事行動的調停。因此,法國即使介入調停,也可能難以說服以色列停止空襲或與黎巴嫩政府、真主黨展開對話。

接著就是繞不開的美國。美國是以色列的主要軍事援助提供國,並在以色列相關的安全事務中扮演主導角色。法國如果想要在調停中獲得成功,還是必須依賴美國說動以色列,問題是現在的以色列顯然連美國也拉不住。

再來就是黎巴嫩的內部政治危機。如前所述,黎巴嫩國內的政治局勢極為脆弱,政府長期陷入癱瘓,且宗派分裂嚴重。真主黨在黎巴嫩的政治和軍事力量使其成為一個准國家行為體,這意味著法國在調停時不僅要與黎巴嫩政府打交道,還需要處理真主黨這一複雜的武裝力量。在國內政治分裂的背景下,法國的調停工作將異常困難。

圖為2024年9月28日,伊朗民眾在德黑蘭上街,悼念遭以軍空襲死亡的真主黨(Hezbollah)領袖納斯魯拉(Sayyed Hassan Nasrallah)。(Majid Asgaripour/WANA (West Asia News Agency) via REUTERS)

接著就是真主黨背後的伊朗。伊朗作為真主黨的主要支持者,是影響黎巴嫩局勢的重要力量,法國在調停過程中無法回避伊朗的影響。雖說從歐盟、西方世界的光譜來看,法國是與伊朗保持相對積極外交接觸的國家,但伊朗同樣在真主黨問題上立場堅定,要說服伊朗同意真主黨解除武裝、撤出黎南,恐怕是緣木求魚。

最後就是法國的軍事與財政負擔。說到底,UNIFIL畢竟只是象徵性的軍事部署,法國能否有效調停衝突,還是取決於自身的軍事資源調度。而法國近年在非洲薩赫勒地區的軍事行動,已經對其國防預算和軍事資源形成了巨大壓力,目前的海外軍事部署還是集中在非洲與反恐任務上,如果要在黎巴嫩南部進一步投入軍力或提供更多的軍事支持,可能會面臨國內財政緊縮和軍力分散的壓力。

整體來說,從歷史背景、文化影響、外交經驗、國際地位來看,面對這次以黎衝突,法國具有一定的調停基礎,但這些基礎恐怕不足以支撐法國跨越現實障礙:以色列與伊朗同樣立場強硬、黎巴嫩作為國家實體鬆散且脆弱,而唯一可能勸阻以色列的美國已被國內親以民意、猶太遊說團體共同挾持,在這種局面下,法國即便有心停止衝突,恐怕也是孤木難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