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家有話說】斷言「新自由主義已死」為時過早

撰文:蕭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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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冠肺炎的衝擊還在繼續,對於這一場由公共衛生危機引發的系統性風險,「不確定性」是嘗試解讀這一切的人們使用最多的字眼。此刻焦慮還在全球蔓延,其中包含對秩序的反思、經濟前景的憂慮以及橫亙在大國關係之間的「政治病毒」。
疫情觸發的討論擴散至多個領域,愈來愈多人開始思考,它將如何塑造新的全球化格局,國際格局中最重要的中美關係又會有哪些變化,對中國而言,當前到底處於一個怎樣的國際環境。

就以上關切,《香港01》邀請前駐三藩、紐約總領館經濟商務參贊、人大重陽金融研究院高級研究員何偉文進行解讀。以下為訪談實錄,此為中篇。

上:【專家有話說】移民政策能否挽救特朗普選情?

01:從這次疫情來看,奉行自由主義市場經濟的西方國家似乎都出現了相似的一幕,前期輕視疫情,領導者極力淡化疫情影響,最後疫情逐步失控,陷入醫療系統崩潰的境地。美國學者福山(Francis Fukuyama)在最近的文章中指出「新自由主義已死」。如何解讀他的這番結論?

何偉文:各個國家政府應對疫情的效能不一樣,關鍵在於,政府執政的目的是為了民眾,還是為了領導者個人政治前途。

如果是後者,那麼採取的措施最終就會走樣。如果是前者,在沒有選舉壓力的情況下,也可以看出一個國家應對公共疫情的體制的差別,應對公共災難需要有集中領導和集中化的體制,如果體制分散,就會產生巨大弊端。

新冠疫情表明,自由市場經濟再次被證明不足以應對大規模公共災難和大規模衰退兩種風險,而這兩種風險將長期存在。實踐再次提出了各國經濟體制的適應性挑戰,需要各國政府負責任地面對和解決。

應對疫情需要集中力量辦大事,這個時候中國力量的優勢體現出來了。這並不是說中國體制是唯一可行的體制,這是「方法之分」而不是「是非之分」。客觀來說,美國聯邦政府無法掌握那麼多資源,呼吸機就只有幾千台,很難調動,對於私人企業也只能與之商量而沒辦法下命令。

對於「新自由主義的缺點」要從歷史角度來評估,在非災難時期,新自由主義有一定的作用,不能只將它放在當下這個特殊時期下結論。

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美國、英國的經濟資源全部由國家調動,特殊時期應對「外部敵人」需要有舉國體制,但平常年月的經濟模式又是另外一種。所以,不能簡單地予以否定。

01:短期來看,自由主義市場確實在疫情中暴露出了許多問題,疫情提供了一個反思的契機。你認為問題主要包含哪些方面?

何偉文:是的。第一,自由市場經濟模式造成公共產品供應不足,在危機時期尤其明顯。企業行為是資本驅動,不生產利潤單薄的口罩、防護服、呼吸機,研發疫苗不如推出新的護膚品合算。私人醫院收費高昂,因為只有贏利超過社會的平均利潤率,才值得去辦。

第二,自由市場經濟的逐利本質催生金融泡沫,但企業沒有足夠的抗禦能力。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美國道指累計上升343%,同期GDP累計增長45%,工業生產指數則仍低於2007年水平,因為實體經濟利潤不及虛擬經濟。而股市的繁榮靠債市繁榮支撐,後者又靠寅吃卯糧的債務經濟支撐。一旦停工,債務鏈斷裂,將立刻引起大面積失業和企業倒閉。而單個企業,無論多麼強大,也沒有足夠的資源抵擋重大衰退;佔企業絕大多數的中小企業更是勢孤力單,很容易接連倒閉。

第三,自由市場經濟資本主導的規律,使貧富差距越來越大。大量中低收入者一旦失業,消費能力立刻下降,整個社會救濟負擔也將非常大。迫於無奈,美國政府只好再一次拿出看得見的手,且付出極大代價。

所以,既要強調市場的作用,也不能完全放任自由市場經濟,無論是在特殊情況下,還是正常情況下,都應該思考如何做得更完善。

曾預言新自由主義是「歷史終結」的美國政治學者福山,在最近接受媒體採訪時指出,新自由主義已死,「我們將回到五六十年代的自由主義」。(多維)

01:新冠疫情對全球供應鏈造成了巨大沖擊,越來越多國家開始反思對中國供應鏈的依賴,尤其是與醫藥相關的產業,已經提升到了國家安全的高度。在這種背景下,有人擔心中國在全球供應鏈上的地位會受到衝擊,此外中美脱鈎的趨勢會更明顯。對此你怎麼看?

何偉文:分兩種情況,第一,對於各國政府而言,重大危機來臨的時候,最緊要的物資生產必須掌握在自己手裏,這一點無可厚非。

第二,是否意味着脱鈎,我認為有所區別。疫情帶來的產業鏈變化與經濟規律帶來的產業鏈變化要區別開來。從長遠來看,依舊是經濟規律起的作用更大。

有人說全球化要終結了,這一點缺乏依據。從地理大發現以來,尤其是英國第一次工業革命以來,全球化最本質的驅動因素是技術和科學的發展。科學推動技術發展,技術再推動工業發展。

技術發展的一個直接作用是生產規模,規模足夠大了就必須跨越國界。跨國界的規模有一個再生產的流程,其一投入最佳資源配置。其二,產出最高利潤。這是客觀規律,很難改變。

哪怕經過兩次世界大戰和金融危機,其中某個環節斷裂,但之後又恢復了過來。從長遠來看,支配全球產業鏈發展規律的依然是經濟規律,不是如疫情一般的突發事件。

具體到中美脱鈎,普遍來看推動與中國的產業鏈脱鈎是美國政府政策上的需要,應該與經濟規律區分開來。能否最終實現還是在於經濟規律。目前為止,據中國美國商會發布的消息,75%以上的美國企業沒有考慮搬走。

還可以追溯更早,去年8月初特朗普發佈口頭版的總統令,「我現在命令美國企業搬回」。而現實情況是,他說完幾天後,美國最大連鎖會員制倉儲量販店Costco在上海開業,當天現場人山人海。最近一個例子,總投資100億美元的埃克森美孚重大石化項目4月22日在中國惠州動工,這是美國企業在華獨資建設的首個重大石化項目。

諾貝爾獎得主、美國著名經濟學家薩繆爾森(Paul A. Samuelson)說過,「任何偉大的王者,也無法改變大海中的洋流。」因為這是客觀規律,政治在一定程度、一定時間內會干擾和破壞這個規律,但無法改變它。

回到當下,這次疫情是否會導致產業鏈發生變化,我認為要看對經濟產生了多大影響,產生了哪些新技術,或者導致了不同國家、不同板塊經濟力量此消彼長,從而形成新的產業鏈布局。可以從這個角度去研究,目前疫情照出了這個重大問題,我們應該以嚴謹科學的態度密切跟蹤事態的發展,不斷豐富和更新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