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肺炎】美國學者福山:新自由主義已死 唯中國模式難以複製

撰文:魏向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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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冠病毒(COVID-19)在全球範圍內迅速傳播,給世界的人民帶來嚴重危機。而在應對疫情的過程中,那種國家體制更有優勢成為輿論討論的話題。

法國《觀點周刊》4月9日刊登著名美國政治學家福山(Francis Fukuyama)的專訪。

譯文:李加平

《觀點周刊》:柏林牆倒塌後,您斷定自由民主制國家的勝利。但是到底發生了什麼,這些國家對抗病毒時竟表現得如此差?

福山:我不認為政體的類型與應對疫情的治理效果之間有任何聯繫。唯一的例外是中國,它本可以表現的更好,但是在它提供的數據方面卻仍然存在一些疑點,而且它還使病毒傳播到了其領土外。在民主政體中,有些國家表現的很好,例如韓國、德國和北歐國家,有些則要糟得多,例如意大利、西班牙和法國。

如果一定要找到關聯的話,大概要着眼於民粹主義國家或由民粹主義領導人領導的國家,例如特朗普(Donald Trump)在的美國,博索納羅(Jair Bolsonaro)在的巴西,洛佩斯・奧夫拉多爾(López Obrador)在的墨西哥,歐爾班(Viktor Orbán)在的匈牙利。這些國家的情況都很糟,因為他們的領導人一直否認這場疫情,為保持統治者的聲望而故意淡化疫情。因為拒絕採取必要的行動,他們使整個國家走向了災難。同樣,白俄羅斯和俄羅斯等獨裁政權也將受到疫情的重創。

現年68歲的福山因於柏林牆倒塌和冷戰社會主義陣營崩潰後,在1992年發表第一部作品《歷史的終結與最後的人》而名聲大噪。(Getty)

《觀點周刊》:真正削弱西方的敵人竟是一場流感,您是否對此感到驚訝?

福山:我並不覺得這令人驚訝,它只是一系列意外事件的一個,我們不知道這些事件何時會發生,但卻考慮過有這個可能性。我們可以將這類事件與氣候變化進行比較,儘管氣候變化的節奏會更慢些。我們知道所有國家在解決過程中都將遇到很大的困難,但同時也知道這是我們未來生活的一部分。

《觀點周刊》:國家能力難道不是應對疫情的主要準則嗎?

福山:確實,國家能力是關鍵。這一切都取決於國家對公共衛生和緊急情況作出反應的能力,但這同樣也依賴於人民對其國家、領導人及領袖才智的信任。於是問題就變成了:為什麼有些民主國家快速、高效,而另一些卻相反?

真正的分界線在於,有的國家國力強大並擁有高效的衛生政策(無論是以何種形式),而另一些國家國力較弱且沒有這種衛生政策(例如印度次大陸或非洲),後者將會經歷一場災難。

《觀點周刊》:雖然中國採取的措施仍受到一些質疑,但中國難道不是再次證明了,它是自由民主模式的真正替代方案?

福山:中國模式是非西方模式中最成功的一個:國家干預和准資本主義的混合體。這個國家所關切的,即便不能說是實現人民福祉,至少也是向人民提供幫助。

我們不要忘了中國悠久的權力集中的歷史,這一傳統在日、韓等一些鄰國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體現。但是,這種模式無法被亞洲以外的國家複製借鑒,例如在拉丁美洲,這種強大政府的傳統並不存在。

像中國這樣的政權更有能力應對緊急情況,但韓國等其他國家若想取得同樣好的成績,則不必訴諸這種強制手段。因此,這次疫情並不能證明中國制度的優越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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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點周刊》:我們正處於劇烈的逆全球化趨勢中。您對其未來有何預見?

福山:在新冠疫情大流行之前,全球化已經達到了它的最大界限,我們正在考慮遏制全球化。這次疫情將促使人們思考。

不過在許多公司都打算調整散布在世界各地的供應鏈,以便優化資源時,如果仍認為整個經濟領域將把產業調回本國,以實現自給自足,那無疑將是荒謬的。要世界退回到五十年前的發展水平,這是不可能的。儘管逆全球化極有可能出現,但這只是程度問題。

《觀點周刊》:斯蒂格利茨(Joseph Stiglitz,2001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最近在美國發表了一篇題為《新自由主義的終結與歷史的復興》的文章。您是否也相信這個體系已走向遲暮?

福山:在這篇文章中,斯蒂格利茨把我列為新自由主義者之一,並對我進行了攻擊,原因仍在於我寫的書《歷史的終結與最後的人》。但是,並不能說因為我描述了一個體系(自由主義者將國家視為主要敵人的體系)的絕對地位,就意味着我讚同該體系的價值觀。

相反,我認為如今我們看到了這種新自由主義的彗星之尾,它已經死了,我們將回到20世紀五六十年代的自由主義,即市場經濟、對私有財產的尊重、以及通過干預手段減少社會及經濟不平等的高效的國家三者並存。

大流行再次表明,一個強大的國家是必要的。

《觀點周刊》:若要顛覆您的書名,這可能是個新故事的開始嗎?

福山:這一定要謹慎。我們不會因為聽到蠱惑,就完全拋棄自由主義模式,但是我們必須不惜一切代價改變自由主義、社會保障和國家干預之間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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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點周刊》:在您的書名中,「最後一個人」使人想到尼采,也想到那些沒有「權力意志」、沉迷於無聊和安逸中的虛無主義者。我們是生活在這種情況中嗎?

福山:在民粹主義政權和民粹浪潮抬頭的歐洲及美國社會尤其如此。民粹政權向人民保證了現狀,但並不真的關心人民的主要訴求,也不為爭取地位和獲得承認而進行鬥爭。

我認為,這些民粹主義進一步證明了我們確實經歷着「歷史的終結」,因為它們以削弱了的形式重演着那些已經存在的想法:民族主義,法西斯主義。但是這種重演也適用於社會民主主義……

《觀點周刊》:法國正在圍繞口罩問題爭辯不休。目前我們缺少口罩,美國是什麼情況呢?

福山:真糟糕,我們似乎有着同樣的擔憂。口罩和呼吸機的短缺從1月份起就已經被預料到了,但是人們沒有採取任何重啟相關生產的措施。

這證明一個國家為了生存,首先需要專家,需要一個無私致力於公眾利益的人,然後還需要能聽取前者意見並做出相應決定的領導人,而我們的總統卻花了兩個月時間在說大流行與我們無關。

《觀點周刊》:從目前的事件中我們可以得到什麼教訓?

福山:一個政治教訓。作為美國人,我堅持認為,我們絕不能相信像特朗普這樣的總統。在他當選之前,這個罔顧事實真相並且自戀無知的跳樑小丑已經讓我們十分擔憂了。但是真正考驗這類領導人的,是我們正在經歷的危機。

此外,他並未能建立起克服危機所必須的團結和集體信任。如果在發生了這麼多事後,他仍能在11月連任,那麼美國人的問題就真的很嚴重了。

如果是別人當選,那我們就可以將此作為重要的教訓銘記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