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特稿·六|新四大發明到防止資本無序擴張 「馬雲們」在顫抖

撰文:陸一
出版:更新:

導言:北戴河會議之後,中國正式進入二十大的政治周期。回看過去十年,從十八大到二十大,不管是放在改革開放的周期中,還是中共百年的周期中,都是極為關鍵的十年。過去十年,不僅中共領導體制發生重大變化,經濟從高速度轉入中低速並成為新常態,滴滴、電子支付等平台經濟亦將中國正式帶入科技變革周期和互聯網時代,社會層面思潮湧動,中國人的世界觀變得不同以往,小粉紅崛起成為最具標識性的現象,平視世界的一代抱持着對中共和中國的信心與自信登上舞台。當世紀疫情與百年變局交織後,中國之變以及中國可以在國際場域發揮的作用,顯得愈發重要。在二十大前,《香港01》推出「十年總結」系列特稿,以期更好理解中國的過去、現在與未來。此為系列特稿第六篇。

無論是在人潮洶湧的公交,地鐵,還是在川流不息的餐廳、商場,隨處可見一批「低頭族」,他們或在刷微信朋友圈,或通過APP瀏覽新聞,或用手機玩遊戲。外出用車時,不再站在路邊和很多人爭搶一輛taxi,而是通過Uber、滴滴提前預約,有快車、出租車、專車、順風車、代駕等多種方式可供選擇。外出訂房時,他們不再打電話或上攜程網預定酒店,而是通過Airbnb、途家等提前預約,酒店、公寓、民宿,皆可選擇。晚上隨意幾點,想吃小炒、燒烤,喝點小酒,美團外賣、餓了麼可以讓你足不出戶,大飽口福……

過去十年,隨着平台經濟的陸續崛起,不僅中國民眾的生活習慣和生活方式發生巨大變化,被徹底顛覆,而且也為中國經濟在人口紅利邊際效益遞減之際注入了新的活力。2017年,「新四大發明」一時間成為網絡流行詞,指的是:高鐵、掃碼支付、共享單車和網絡購物。實在沒必要拿「新四大發明」同「四大發明」較勁,這只是現下時代生活變化的一個「代言」。十年前,人們可能很難想像,一部手機就可以搞定一切,人們的生活方式發生着根本性的變化,已經滲透到我們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

在內地已廣泛使用微信支付和支付寶等電子錢包。(資料圖片)

「新四大發明」開啟新一輪技術革命

過去半個世紀,歐美國家經歷過兩次數字化浪潮,可惜中國都沒搭上車。第一次是60-70年代,隨着信息技術的商用化,IBM、微軟、甲骨文、SAP幾家公司先後崛起。先是提供硬件產品,然後發明了提供軟件、操作系統、數據庫等技術服務。第二次是2000年到2008年,基於雲計算和SaaS模式的發展,誕生了AWS、Salesforce等市場霸主和百億級獨角獸……

市場早已經被國際巨頭壟斷,要自研自建爭奪市場份額,是一件非常漫長、需要 巨大資本、短期回報率低的事情。在當時,確實鮮少願意碰。對企業來說,面臨很大挑戰。而對國家而言,這都涉及關鍵領域的數據安全、科技研發獨立性以及維護數字主權的重大問題。終於總還是有「第一個吃螃蟹的人」,馬化騰、馬雲、劉強東等還是預見了這個領域的未來。畢竟中國有14億人口紅利和國內超大規模市場,生活中衣、食、住、行、游、購、娛有無數的消費需求,也經過了10餘年迅猛發展,中國最成功的互聯網公司都集中在了消費端市場,在社交媒體、內容平台、電商經濟和O2O的互聯網產品都迅速孵化、催生出了超級公司。

雖然,這些都並非真的是中國發明,但在過去十年間卻在中國率先大規模推廣開來,影響深遠,他們推動中國經歷了新一輪技術革命。必須認識到,這也是歷史上幾次技術革命裏,中國第一次不是局外人、追趕者,而是以領導者的姿態在發動世界經濟引擎。

在這麼一個過程中,前期必然會出現一個野蠻生長的過程,因為沒有規則。在無規則的情況下,用中國最通俗的話說——「摸着石頭過河」。前期是在「打天下」,沒有人會說什麼,當「天下」打成,開始形成資資本利益的時候,各種非議就出來了。

2021年12月8日至10日,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在北京舉行。習近平強調「 強化反壟斷,防止資本無序擴張,有效防範風險,維護市場公平競爭」。 (新華社)

「有形之手」出手 馬雲們顫抖了

互聯網巨頭在自成體系的平台內「呼風喚雨」,人們忽然發現,除了政府和市場這兩隻手,又長出來「第三隻手」——互聯網平台的手。這隻手建基於大數據、演算法、雲計算、人工智能(AI)等莫測高深的東西,看得見,卻摸不着。人們享受着平台帶來的各種便利,同時產生了各種疑問,引起對安全、私隱保障等諸多方面的關注。對監管機構來說,這也是前所未見的新局面,不知道要不要管、該怎麼監管。

科技巨頭們打造的「平台」有三個特徵:一是用資本聚合串聯起一個以平台為中心的橫向和縱向利益共同體,形成一個跨市場、閉環的產業生態圈;二是向平台內的經營者、用戶提供交易場所、規則、支付、金融、監管等準公共產品,不再以單純的財務指標為回報,其目的在於獲得市場支配力;三是平台內要素按照某種機制組合和流動,價格機制不明顯。由於整個遊戲規則是平台自己「摸着石頭過河」一點一點設計出來,造成平台締造者就是「王」的現象。由此看來,平台肯定需要監管,關鍵是怎樣監管。

因新經濟有上述特徵,傳統的反壟斷理論和工具箱,比如所謂相關市場、價格操弄,都沒有切中要害,無法對平台實施有效監管。更荒謬的是,一些反壟斷工具反倒成為某些平台規避監管的擋箭牌。事實上,「平台」這個經濟組織在形態上已升到新的維度,拿「低維」的武器來監管「高維」的形態,結果可想而知。

確實,互聯網領域無序擴張非常明顯。一些資本利用互聯網平台不斷推動壟斷,使得中小企業實在活不下去,不斷被盤剝。已經逐漸從線上發展至線下零售,如此下去,更多中小企業將沒法生存。而更誇張的是互聯網金融,一些資本變相地利用科技。原本,科技就是科技,不能把金融利用科技也叫科技。金融利用科技就不是科技創新,還是金融,本不能混淆。但互聯網金融鑽了空子,甚至把所謂的高利貸包裝成普惠金融,導致企業融資成本不斷上升,消費者融資不斷上升。這是金融領域無序擴張是一個重要的內容。

正是在這背景下,中央開始動作頻頻,就連中央政治局會議上,習近平都親提「強化反壟斷和防止資本無序擴張」。而後這句話出現在各種中央文件中。阿里、騰訊、滴滴、字節跳動一眾互聯網巨頭無不被處罰。同時輿論喧囂吵雜,從螞蟻集團上市臨時叫停、被指「吸血鬼」,到《人物》雜誌《外賣騎手,困在系統裏》一文引發社會共鳴,互聯網巨頭們忽然間被千夫所指。

不論是內卷、躺平盛行,還是「外賣騎手困在系統裏」、「流調裏最辛苦的中國人」引發廣泛共鳴,都在說明今天中國亟需推進公平正義和共同富裕。(視覺中國)

反噬效果出現 「國家要打擊資本」了吗?

但,很快的,「防止資本無序擴張」引發了打擊資本的擔心。企業界或多或少的產生了「國家要打擊資本」這樣的判斷,造成不少企業緊張,不敢再去增加投資、增加消費。

實際上,「防止資本無序擴張」並不是要打擊資本。首先,資本本是一種逐利的經濟範疇,資本不逐利就不叫資本;再次,資本在追逐利潤的過程中,有可能和國家的宏觀政策是相吻合的。與國家宏觀政策相吻合的時候叫資本有序運行。當然,也有可能和國家的宏觀政策是對立的、不協調的,一定程度的時候就叫資本無序擴張。所以,判斷資本是有序運行還是無序擴張的主要指標就是看與國家的宏觀經濟政策是否協調。任何企業在逐利過程中都要注意國家宏觀政策的協調。

坦白說,資本「狂魔亂舞」確實擾亂了正常秩序。中央層面整治是希望更多資本進入和國家宏觀政策相吻合的軌道,希望更多資本能夠解決中國經濟目前的短板。這些都完全可以理解初衷——促進中國「社會」的公平正義和良性發展。

但問題就出在,從互聯網開始,這一棒子打下去,牽涉房地產、金融、互聯網、教育培訓、文化娛樂等多個產業,說巧不巧,都是風口產業。前幾年有多火爆,這一年來就有多冷清。它們都是資本密集型或資本運作型,也都得到政策大力支持。短期的「政策扶持+資本扶持」,出現了一段極度繁榮的鍍金時代。這個鍍金時代,成為了標杆。但突然間,政策急轉直下,規範化監管體系日益織牢織密,一通「狂轟亂炸」,「野蠻生長期」結束立刻進入「冰河期」,企業立刻戴上了緊箍咒。

「規範是為了更好地發展」,這是監管主基規範是正向的,但在坊間,規範性舉措跟鋪滿輿論場的「反資本」情緒碰面後,總會催生出別樣的解讀:比如,把監管看成「錘」;「扯袖子也是一種愛護」,可有些人擔心,會不會把手臂給扯斷了;防範「大而不能倒」風險,也被有些人曲解成「大了就該倒」……相關上市企業市值不要說腰斬,直接斬到了腳跟,市值雖然不是真金白銀,卻是競爭力的重要組成。漸漸地,開始擔心「資本無序收縮」。企業情緒的力量不容低估。而情緒的另一面是預期,也是信心。

互聯網行業已經成為中國反資本壟斷的主陣地,螞蟻集團上市被監管層緊急叫停。(視覺中國)

此外,基本上這幾個風口產業承包了這幾年應屆畢業生近60%的求職意向。如今,一刀砍下,無差別擠泡沫。當資本不再裹挾了,就業吸納能力也迅速衰減,上下游一損俱損。沒有就業就沒有收入,沒有收入就更不會有消費了。這也是居民消費傾向降,各種刺激消費政策效果不彰的重原因所在。周而復始,預期轉弱,就由企業轉而繁衍至整個社會層面。

在社會主義的中國,資本是中性詞,也是不可或缺的生產要素,但野蠻生長到壟斷和無序擴張的地步,監管者便無法坐視不管,這是由中國共產黨的執政理念與社會主義的屬性決定的。

中國經過改革開放前後兩個時期的探索,形成了一條不同於前蘇聯和西方的道路,那就是既充分利用資本和市場,又利用社會主義的國家政權,約束資本和市場,讓資本和市場為社會和人民服務。這種模式既不同於前蘇聯的消滅市場,也不同於西方國家讓資本佔據支配地位,而是從生產力水平出發,既充分發揮市場和資本的作用,又把這匹烈馬套上轡頭,不允許市場的作用無限膨脹,不允許資本對社會的支配權力無限擴大。

中國政府和私營資本之間也是一種新型的關係,在資本和權力之間有一道防火牆,更不像西方國家那樣,大型壟斷資本可以直接影響和操縱政權。總之,任何時候都不能忘了「社會主義」定語,就是要堅持制度優越性,有效防範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的弊端。

該如何處理平台這隻「手」呢?現階段來說,應當立足於打破平台與平台之間分裂割據的狀態,讓市場要素自由流動起來。不是要摧毀平台,而是統一重建規則,任何平台都不能凌駕於法律與一般經濟規則之上。「車同軌,書同文,行同倫,統一度量衡」,讓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能發揮基礎作用,這也是中國國內大循環為主,國際國內雙循環發展新格局的必然要求。用主管金融的副總理劉鶴的話說,就是要打破各種反市場的壁壘,暢通國民經濟循環,着力打通堵點,貫通生產、分配、流通、消費各個環節,實現供求動態平衡。

不可否認,一定會出現因為資本逐利性而造成了對某些人乃至某個階級的影響,今天傳統的地產、創新的平台經濟皆是如此,明天還會有其他。但這個側重點是如何規範,而不是動輒就批資本的邪惡,去限制資本「天性」。要知道,沒有天量資本,做不到如此翻天覆地。如何運用好資本,而不讓資本走偏,就必須管,還要管好,這才是在野蠻生長的下一個階段必須跟上的事情——既要充分發揮資本在推動生產力發展中的積極作用,又要防止資本無序擴張。這亦將是中共20大經濟治理現代化的重要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