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今以後|導演楊曜愷與角色原型對談 同志喪偶後失去及找回自尊

撰文:勞顯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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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楊曜愷自編自導的《從今以後》,講述相戀多年的女同性伴侶,與家人一直相處融洽,但其中一方離世後,因為無訂立遺囑,同住多年的物業被逝者兄長家人取去。故事藍本是Ann(化名)的真實故事,她喪偶後,原本相處融洽的配偶家人兩小時內變臉,最後打官司爭取生活費,不是為錢,更為尊嚴,「我覺得我得到我應得的,除了我的生活費,最重要的是,無人知道最後發生什麼事,我很想告訴給大家。」

《從今以後》導演兼編劇楊曜愷(Ray Yeung),參考了Ann(化名)喪偶後,與配偶家人爭執和打官司的元素,拍成電影。(黃寶瑩攝)

藍本

《從今以後》講述Angie(區嘉雯飾)與Pat(李琳琳飾)是同居多年的戀人,二人無結婚無立遺囑,Pat突然在睡夢中猝死,Angie在處理Pat身後事時,與Pat的其他親人漸漸出現分歧。Pat的遺產被兄長繼承,在喪禮中,Angie只能成為「朋友」站在後排。

2020年楊曜愷在一個關於同志遺產權益的講座中,遇到幾個差不多的案例,一些同志伴侶一起了很多年,原本與家人的關係都很好,但是其中一人突然離世後,剩下的那位就與家人關係愈來愈差。楊曜愷找他們訪談、做資料搜集,成為電影《從今以後》創作藍本,Ann(化名)就是主角Angie的參考人物。

《從今以後》電影中,Angie(區嘉雯飾)與Pat(李琳琳飾)是同居多年的戀人,Pat生前,家人與Angie關係融洽。(《從今以後》劇照 / 高先電影提供)

兩小時後變臉

Ann與伴侶二十多歲時相識,之後相戀三四十年,同居亦有二十多年,「我經常會去她家幫忙煮飯,其實根本就好像一男一女回到『老爺奶奶』家是一樣的,只不過是我叫『世伯伯母』,是沒有分別的。」

然而伴侶突然離世,關係在兩小時內突變,「突然間我的伴侶走了,我已經很亂了,對方的家人在兩個小時內,已經不斷地要拿很多東西,不斷地上家拿東西,很難聽的話,還有講一些不是事實的東西。」

《從今以後》電影中,Angie(區嘉雯飾)的伴侶Pat(李琳琳飾)離世後,Pat的財產由兄長接收,Angie法律上是陌生人。(《從今以後》劇照 / 高先電影提供)

家人頓變陌生人

變臉得太快令Ann無所適從,伴侶家人一行十多人不斷到二人居所拿走之前的東西,手錶、名酒,甚至八達通也不放過。賴着不走驚動警察,大廈保安深知Ann是單位主人,卻也無能為力,因為物業在伴侶名下,最後伴侶家人換走鎖匙,令Ann有家歸不得。

伴侶的喪禮,Ann亦無話事權,不能坐在家屬位,不能選擇伴侶喜愛的鮮花,甚至紀念冊中,一家人的大合照,也可以刪去Ann的樣子。——Ann從家人變成陌生人。

《從今以後》電影中,Angie(區嘉雯飾)的伴侶Pat(李琳琳飾)離世後,無法按Pat的意願舉辦喪禮,被迫以朋友身份排在家屬之後時,勇敢站到最前先上香。(《從今以後》劇照 / 高先電影提供)

「安排好了」成空談

Ann與伴侶沒有到海外註冊結婚,亦無立遺囑,在她們那個年代,這兩件事都是難以宣之於口的。Ann還記得,伴侶病重時,其他朋友問她有沒有安排、Ann日後怎樣時,對方都是安排好了,不用擔心生活。「現在我想她安排的意思,就是交待給她的家人。」Ann說。

爭產固然是意料之外,但原來很多生活中的小時,因為伴侶離世,也令Ann寸步難行,「因為我的電話卡等等,是用對方名字登記,當我需要拿回這些,問對方家人拿死亡證辦手續,全部都不給我。是很難受的,小事都做不到。」

Ann說,《從今以後》Angie(區嘉雯飾)與Pat(李琳琳飾)買菜、煮飯的場景,正是她與伴侶在生時的生活日常。(《從今以後》劇照 / 高先電影提供)

為伴侶關係有公開紀錄

楊曜愷仍記得,當初與Ann對談的細節:「因為無遺囑、無結婚,法律上沒有什麼可以得到,只是可以拿回生活費,但要對法庭說,一直是對方供養。我記得你說過,對方家人對法庭說,你們不是伴侶。」

「說是可憐我,才讓我住在那裏。」Ann說,最後要朋友寫信、提供相片,向法庭證明,我們一直是一對的,並非只是普通朋友。

官司最後和解收場,「我覺得我得到我應得的,除了我的生活費,最重要的是,無人知道最後發生什麼事,我很想告訴給大家。」Ann願意說出親身經歷,成為電影藍本,除了希望大眾知道箇中因由,更想找回自己的身份,「整齣電影我覺得很舒服,我看的時候就代入了,買菜等場景,就似我以前的生活。我看的時候不會太難受,我覺得(女主角)Angie好厲害,可以走向前。」

雖然背向鏡頭,但Ann接受訪問,就是希望她的故事被聽見。(黃寶瑩攝)

頓失身份、自我認同

楊曜愷說,若直接將Ann的經歷放在電影中,會太狗血,觀眾可能反而覺得很假、太戲劇化,不想觀眾一看到這班家人就是壞人,「最重要的是要反映當時Ann的心情,失去伴侶後,成為「寡婦」的身份後,連很多自我認同、形象也沒有了。一直以為是家人的一分子,連尊嚴也失去了。原來是空的、沒有的,原來你們一直都不是這樣來看我的。其實這件事對一個人來說,那個打擊都很大,其實除了物質上的東西之外,是那個心情和那個人的感受。」

《從今以後》獲得第74屆柏林影展的「泰迪熊獎」最佳劇情片,導演兼編劇楊曜愷2月到德國領獎。(高先電影提供)

搬上大銀幕的意義

《從今以後》今年獲得第74屆柏林影展的「泰迪熊獎」最佳劇情片,被視為LGBTQ同志題材電影的最高榮譽,5月在香港正式上映,口碑不俗,楊曜愷亦多次出席映後分享會,與觀眾對談。

「有一次有一位女士哭着對我說,她說其實等一部這樣的電影,已經等了三十多年。因為從沒想過,會在大銀幕看到自己與伴侶的日常生活,對她來說,而在大銀幕播出,而沒有人喝倒彩、站起來罵,大家坐在那裏好像很接受,是很大意義的。」

《從今以後》在香港上映後獲得好評,導演和一眾演員,有出席同志團體「晚同牽」的慈善首映和分享會。(高先電影提供)

探討家庭、血親、名份

楊曜愷說,《從今以後》不只是講同性戀,「家庭究竟是什麼,現代家庭的意義是什麼,家人是否血緣最親?還是一個跟你長相廝守很多年,但法律上說你無名無份,是否那個人沒有權利?其實社會要進步,我們要探索這些問題。」

楊曜愷說,《從今以後》探討家庭、血親、名份,社會要進步,就要探索這些問題。(《從今以後》劇照 / 高先電影提供)

最後的情書

華人社會,生死、遺囑是否禁忌?

楊曜愷覺得遺囑不一定要是很灰暗的東西,「也可以把它當作一份情書,一份最後的情書,給你身邊的人,告訴他你一直有想對方、維護、保護對方,其實可以用這樣的方法去看遺囑,不是一定要一個很悲傷的方法去看。」

Ann也覺得,寫好平安紙,才能給大家一個保障,「我想是真的寫平安紙,是應該要做的一件事,大家都是有一個保障。就算我伴侶說『安排好了』,已經告訴了家人,最後就經歷了幾年很恐怖的事。」

《從今以後》中,Angie(區嘉雯飾)經歷喪偶及與伴侶家人爭執,終有新的開始。(《從今以後》劇照 / 高先電影提供)

新的開始

「從今以後」是結婚誓言的一句話,「無論是順境或逆境,富足或貧窮,健康或疾病⋯⋯」,楊曜愷說,電影名字也是源自這一句話,但有多幾層含義,「諷刺說,原來沒有法律效力。也像Ann或是戲中Angie那樣,經歷這麼多事情後,堅強地站起來,繼續前行,『從今以後』就是新的生活。」

Ann也特別喜歡這四個字:「我希望在同性關係上,大家不要戴有色眼鏡,當事人也可以更堅強,不要那麼容易退縮。所以我覺得『從今以後』、『All shall be well』。去完地獄回來,更堅強、生活得更好,告一段落,好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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