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濕濡的女人】專訪導演鹽田明彥:性愛場面為故事服務
自日活電影公司宣布重新開始「日活羅曼色情電影」後,成為電影界年度話題。今次計劃中的五位導演,包括香港人較為熟悉的園子溫和中田秀夫,而五部作品也將會在香港陸續上映,其中《濕濡的女人》會在12月底先行登場。故事講述由永岡佑飾演的劇作家為避世逃至森林內居住,誰知遇上慾求不滿的女主角(間宮夕貴飾演),上演一場又一場男女性愛角力。
導演鹽田明彥對大部份香港觀眾可能較為陌生,但他早在八十年代已經以8MM 拍攝多部短片作品,90年代也曾涉足色情電影。他首部在電影院正式上映的作品《月吟》受一眾Cult片迷喜愛,在香港上映過,其後多部商業作品,如《怪俠多羅羅》、《黃泉復活》等也曾在港上映。接受訪問並談及其新作時,鹽田自言要在限制多多的製作條件下,一方面找尋自主的創作方式,也為一時沉寂的色情電影類型注入新動力。
協力:黃也、Akch(翻譯),Ray Tse(聯絡)
問:01記者 答:鹽田明彥
問:《濕濡的女人》這故事源起是怎樣的?
答:接受這次拍攝計劃時,最初想像到的畫面,是一位頭髮被風吹起、騎着單車的年輕女子。她突然衝入海裏,然後就與一位男子相遇。這個構想是源於神代辰巳導演的《濕濡的戀人》的結局,電影隨一對本來騎着單車的男女就此沉入海裏的畫面完結,而《濕濡的女人》就為這部電影的最後一幕致敬而開始。另一方面,男主角的原型是來自一篇我在網上讀到的文章,近年日本有不少年輕人崇尚零消費,離開城市到鄉村,買下便宜的土地起屋,過着自給自足的生活。《濕濡的女人》的故事就從這兩方面的想像出發,構成了一個所謂「色情」的「民間故事」。
問:《濕濡的女人》叫人想到你的第一部長篇作品《月吟》,當中的女性也有很強的控制慾,但這一次近乎瘋狂喜劇,戲中的男女關係對你而言是什麼一回事?背後有你對現今日本社會男女關係的想法嗎?
答:這是我電影中一貫的特徵,就算要我拍一個關於十歲小孩的故事、二十多歲或三十多歲男女的故事,女性也會是強勢的一方。這是我表現自己作者風格的方法。從中解讀出一些社會意義並無不可,但我認為這純粹是一個巧合。世界上,尤其是亞洲,常常聽到男性社會地位較高的說法,而我卻特別喜歡這種戲劇性的逆轉。《濕濡的女人》中,表現出來的男女關係比現實極端,男主角就像代表了人類,女主角就代表自然,人類某程度上都以理性待人接物,電影就描述人面對自然的無力、在自然面前輕易崩壞的狀況。
問:戲中的性愛場面充滿喜感,而每位演員的演出猶如跳舞一樣,非常優美,你是如何設計這些場面?重開這系列對你而言意義又何在?加入了什麼新元素嗎?
答:拍攝羅曼色情電影(Roman Porno)的導演,很多時都會有一個難題,就是當性愛場面開始的瞬間,故事就會停止。觀眾看到的變成單純的性愛,本來感興趣的故事卻中斷了,這是考驗導演或編劇功夫的地方。構思一部劇本時,必須考慮到性愛場面對於整個故事是否必要,不可以為了色情而色情,性愛場面的存在會成為整個故事的關鍵,令故事有不同的發展。《濕濡的女人》以男女角力為主題,全部的性愛場面都以精神和肉體層面的鬥爭去描寫,每一幕性愛場面都是必然。再者,導演和演出的方式就如動作片一樣,以動作片方式去描寫性愛場面,我認為這正是《濕濡的女人》的原創性。
問:可否談談女主角間宮夕貴?她的演出令人印象深刻。
答:在試鏡時已經決定採用她,當時我要求並指導她演譯一幕男女吵架的情節(其實全部來試鏡的演員都會演出同樣的情節)。她做了兩次後,我對她說:「我想你表現出自己並不是真的動氣了,而是以激怒對方為樂,心裏期待着對方動氣。」她確實做到了,這讓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另一方面,她生氣的樣子非常性感,有「色情」的感覺。
問:今次的製作在極多限制下完成,只有7天拍攝,低資金,而且電影也只能在90分鐘以內,你過往的電影往往也有兩小時的篇幅,這次對你而言有何大挑戰?聽說這計劃裏,只有你能達到以上準則.....
答:拍攝前,我們在日活片場的錄影廠排練,也指導永岡佑和間宮在動作場面上的動作,一起討論和構想。通常我不太會在開拍前進行這種排練,但這次的排練非常重要,因為我希望《濕濡的女人》所有場面都能以同一方式的動作場面來拍攝,我對演員的指導不能單靠語言的交流,而是希望他們可以肢體表現我所表達。
這部電影並非全部在廠景拍攝,也有森林裏拍的部份,因此攝影方面有幾個不得不小心處理的地方。首先是小屋在晚上的燈光要如何設計?起初想像是一個從天花吊下電燈泡的畫面,然而攝影師四宮秀俊提到主燈光的光線方向有限,想試其他方法,我接受了他的提議。四宮之後跟燈光師商量,決定使用像在工地或車房用的手提式電燈來做主燈光,這樣就放在哪裏都可,演員持着電燈移動亦可。光線在畫面上不斷移動,會拍到很有趣的鏡頭。
另一個要小心的地方,就是晚上在屋外、森林裏的燈光設計。在漆黑的森林中製造月光以外的燈光,本就是一大難題,最直接的解決方法是盡量用反光板,雖然能夠在短時間內完成,但畫面會變得平淡。因此,為了拍攝到光線反差更豐富的的畫面,我們在森林各處放置一些小燈,注意不同的光度和燈光顏色,因此比預期花了更多時間。
這樣的拍攝方式反映日本電影業中一個特徵,沒有工會,從業員工時很長。像我這樣一日裏拍攝時間那麼長,卻沒能得到相應的薪酬。在森林中拍攝時,高樹阻擋着陽光,下午三時以後天就開始暗下來。我們的拍攝從早上六時開始到深夜一時仍然繼續,有些時候甚至到二、三時,導演和工作人員每天大概只有兩、三小時的睡眠時間。這不值得驕傲,日活的監製必須認真考慮解決方法。低成本是這個項目其中的一個條件,但日本電影的製作環境並不是那麼惡劣。
記得1980年代初,我還是大學生,羅曼色情電影就受到很高的評價,這些導演的作品不時以專題形式在藝術電影院上映。我透過這些節目發現了神代辰巳、田中登、曽根中生等有才華的導演。在今次日活羅曼色情電影45週年紀念裹,能夠成為重啟計劃中五位導演之一,感到非常榮幸。在現在的日本電影業,如果不以有名漫畫或小說改編的故事,也很難有機會可以拍成電影。而只要遵守羅曼色情電影的某些規定,題材和風格都可以自由選擇,實在沒有拒絕的理由。
問:雖然《月吟》是你第一部電影長篇作品,但回顧你的電影導演生崖,從80年代起已經製作電影,身處在不同的電影製作方式,如何保持作為導演的自主性?你又如何看現今的日本電影?
答:未來我依然希望能拍攝不同的題材和風格,這是一個電影導演需要做到的。嘗試喜劇、愛情片、動作片等類型,去看看自己能夠做到甚麼,但這樣做的話,又似乎不太得到大家的許可,因為某些導演似乎已被定型,如只能專屬於恐怖片或懸疑片。現在所謂的「作者風格」,似乎要求導演拍攝差不多的作品。但我認為導演應該要挑戰自己,我對電影導演的認知就是本能地創作各類型的電影,這樣才是我認為一個導演具有的「自主性」和作者風格。
或者這樣說吧,想要拍攝原創故事,不只在日本,在世界各地都已經是一件困難事。只做原創作品來保持自己的作者風格,還是定期參與不同的改編項目,在空檔時再做自己的原創故事呢?我就是以後者的方式創作,只要有機會就製作自己的故事,也會拍攝改編作品。我認為電影導演可以表現出「自主性」的地方,不只自己創作故事,在拍攝改編作品同時亦能發現新可能。在不斷拍攝自己的作品和改編故事的過程中,感覺可以找到第三個自己。而這次的《濕濡的女人》,就是從兩方面的經驗中取得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