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藝術家】從街頭找到靈魂 Sam Lo來港Art Central展出

撰文:陳奉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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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加坡藝術週期間,從香港飛過去採訪。相隔四個小時航程,兩個城市同屬一個時區,同是前英國殖民地,卻生出不一樣的氣質,也總是放到一起比較。香港近年冒出不少新生代的藝術家,而新加坡又是怎樣的?新加坡新一代藝術家如何看待自己的國家?又如何從自己所生所長的地方汲取養份?
六年前,一單新聞就讓剛踏上藝術道路的街頭藝術家羅欣慧(Sam Lo)上了國際新聞——因為一系列在新加坡街頭的貼紙塗鴉,她被捕了。媒體給她安了個外號,「貼紙女孩」(Sticker Lady)。
這些年來,Sam沒有停止創作,包括最近在新加坡藝術週(Singapore Art Week)期間展出,由新加坡國家藝術理事會(The National Arts Council of Singapore)委約的作品「Progress: The Game of Leaders」。這個以現代城市發展為主旨的作品,亦獲邀將在今年Art Central上來港展出。
協力:新加坡旅遊局、新加坡航空

六年前因在街上塗鴉被補,改變了Sam的人生軌跡。(吳煒豪攝)

以街頭藝術喚起國民意識

「在被捕之前,我沒想過要成為藝術家。」Sam有一個食品科學和營養學文憑,以及一個商業管理的學位,卻沒有讀過藝術,也沒有讀過設計。2012年,她經營着自己創辦的網站RCGNTN(音讀「RECOGNITION」)。RCGNTN是新加坡一個網上雜誌,以介紹新加坡本地的藝術家、設計師為要旨。那時候,她也正在籌辦一家代理公司,幫她的藝術家、設計師朋友找工作、管理項目,讓他們可以專注於創作。她毫不掩飾地形容,那是她當時的夢想。「然而,在我被捕之後,所有計劃都需要停下來,我的整個生活都發生了改變。因為那時,所有人都開始把我當作藝術家。」

Sam創作的貼紙,用的是新加坡特色的英文。(吳煒豪攝)

Sam當年所犯下的事,在許多地方也並不合法,然而在其他地方,也許遠遠不會引起這麼大的反響——眾所周知,以秩序、治安良好稱道的新加坡也以嚴厲管治知名,過去曾對在新加坡塗鴉的外籍人士處以鞭刑。根據2012年的媒體報道,Sam從1月至5月期間,多次在新加坡街上塗上「MY GRANDFATHER ROAD」等字樣,並在交通燈和行人路上貼上貼紙。6月,新加坡警察以破壞公物等罪名拘捕Sam及其朋友鍾子誠。事件發生後,新加坡網民聲援她,認為她的塗鴉具有美感,貼紙上的新加坡式英文(Singlish)也很有本土特色。最終,Sam的罪名改控為「惡作劇」。

「Press to Stop Time」、「Press for Money」,這些充滿幽默感的貼紙都是出自Sam。在街上塗鴉、貼貼紙,這場「惡作劇」卻有一個很單純的目的:「試做一些事情令新加坡人重新感受到自己是新加坡人」。她看到新加坡的飛速發展,建築愈來愈高,所有東西都變化得很快,人們互相接觸的方式轉變,年輕人不再能和地方產生感情,但她發現「街道仍然是能連結所有新加坡人的地方」。於是她選擇在街上貼上貼紙,上面寫着幽默感十足的句子,多數是新加坡式的英文。「我們看到Singlish,會笑,這是我們的inside joke,這些句子能讓我們感到溫暖,我希望我們能通過週遭的事物重新感覺到自己是一名新加坡人。」Sam說。

「那是我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但她沒想到會引發那麼大的風波,甚至一度令自己面臨牢獄之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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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加在自己身上的藝術家標籤,一度讓Sam無所適從。(吳煒豪攝)

從藝術中重新找回自己

在為喚起新加坡人文化認同的街頭藝術行動中,Sam也為自己帶來了新的身份——藝術家。這個新加在自己身上的標籤,卻也一度讓Sam無所適從:「我繼續以前做的,還是嘗試往藝術方向發展?我不知道如何成為藝術家,我不懂雕塑,不知道藝術家需要做的所有事情。這一切對於我來說都是巨大的挑戰。」

但她轉念一想,其實很多新加坡人做的工作都不是在學校裏讀的專業。像新加坡旅遊局為我們安排的導遊Ronnie,中學時讀過藝術,藝術科的成績還很不錯,但後來卻沒有從事藝術工作,過去二三十年做過會計,現在則是一名導遊。訪問中,Sam說到新加坡人身上最令她欣賞的一項特質——適應能力強。她也在努力適應身份轉變後的生活,她開始自學繪畫、雕塑,學習認識顏色,用了五六年時間讓自己成為一位名副其實的藝術家。「到現在我依然在這樣做。」她說。

Sam在新加坡藝術週期間展出的作品「Progress: The Game of Leaders」,這個作品將帶來香港Art Central展出。(吳煒豪攝)

藝術對於Sam,是一種重要的表達方式。她認為創作時的心情或潛意識,會默默地轉化到作品中,成為一種可見的東西,讓別人也能通過作品感受到。然而,在外人看來有很多禁區的新加坡,對於藝術家來說,是否不夠自由?Sam坦承,如果作品需要公開展出,藝術家一般會自我審查,確定作品是否有問題,比如有沒有裸露、歧視的成分,但她又覺得自己的創作並沒有因此受到限制。「我會選擇用幽默手法去談論一些事情,或者用藝術去提出建議。這是我遊走灰色地帶的方法。」她即將帶來香港展出的作品「Progress: The Game of Leaders」,就涉及政治議題,但她借用層層疊的遊戲方式,帶出她對國家發展的看法。

被捕兩年後,Sam首度回到街頭創作的塗鴉。(Sam Lo)

兩年前,Sam在被捕後首度回到街頭創作,在新加坡Circular Road畫上巨大的「My Grandfather Road」。但這個創作是事前獲得批准的,而且Sam選擇用粉筆作畫,使塗鴉不會因為難以清理而永久留在路上。「所以我們仍是可以做我們想做的,只是我們也知道怎樣規避限制。如果你感受到限制,那你先弄清楚限制在哪裏,然後找方法解決它。對於我來說,我總是能找到辦法。」Sam一邊說着,一邊微笑着:「如果你要討論一些非常重要的議題而你知道它非常敏感,那你需要找到一個更好的辦法。」

在學習成為一名藝術家的這幾年裏,她也逐漸重拾被捕後擱置的計劃,如願開辦了代理公司Project XIV,RCGNTN網站也繼續運作。

Sam回到這一切的起源地——Haji Lane,遇到仍在開單車鋪的朋友。(吳煒豪攝)

Haji Lane——貼紙女孩的藝術起源

在被捕之前,在被冠以「藝術家」這個身份之前,Sam與藝術的結緣,是在一條街道。即使正下着雨,Sam依然帶着我們回到那個她起步的地方——Haji Lane。Haji Lane以前是新加坡馬來族伊斯蘭教徒聚居的地方,「Haji」一名是源於曾到伊斯蘭聖地麥加朝聖的人回來後都會冠以「Haji」,即「朝聖者」的意思。現在Haji Lane成了一條購物消遣的街,潮鋪、酒吧林立,在很多當地人乃至遊客眼中,依然是朝聖的地方。

熱愛街頭文化的Sam,也是一名板仔。(吳煒豪攝)

吸引Sam的,是Haji Lane的街頭文化。2009年,她在Haji Lane認識了新加坡本地服飾品牌團隊Sup Clothing,一開始只是為了自己剛創辦不久的網站訪問他們,後來卻成為了朋友。「他們聚集了一個社群,他們在街頭舉辦派對和設計自己的衣服。所以我想訪問他們,想認識他們的這種生活方式。」

之後的一年多、兩年的時間裏,通過Sup Clothing,Sam在Haji Lane結識了一群新加坡藝術家、設計師,那段時間幾乎每天都和他們在一起。這群人裏面有塗鴉藝術家Killer Gerbil、定製玩具的Phu!、服裝設計師Geseho等等,他們的共同點是同樣熱愛街頭文化。他們在Haji Lane各展所長,也互相合作。在Sam看來,不同領域的創意工作者走到一起合作,非常重要。「我們一起合作製作一些很酷的東西,然後我的朋友和你的朋友會在發佈的時候一起過來,而你我的朋友也是藝術家,所以會認識更多的藝術家,然後碰撞產生出更多的想法。」

「我在Haji Lane找到了靈魂。」Sam說,「我過去設計的貼紙、T-shirt以及其他所有的東西,都是因為Haji La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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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ji Lane附近很多高樓都是近年才建起來的。(吳煒豪攝)

很多年後,隨着Haji Lane租金的上升,原本經常在那一帶活動的人,很多都已撤出,包括Sam的朋友們。Sam指着一處處她和朋友們曾經留下的痕跡,介紹着Haji Lane的過往,後來她發現Sup Clothing的店鋪依然還在,主理樓下單車鋪的依然是她認識的朋友。她走過去和他們交談、擁抱,猶如久別重逢。

希望新加坡成為更包容的城市

2013年,Sam最終逃過了牢獄之災,被判240小時社區服務令,在一年內完成;她的朋友鍾子誠被判160小時社區服務令,一年內完成。這些都已成往事,但Sam依然關心着這個國家、這座城市500萬人的未來。向她問起自己心目中的理想新加坡,她有很多的想法,其中她最期望看到的,是一個更具包容的新加坡。「我們在成長中從上一代人那裏接受了太多壞習慣、很多定型。但當我們長大,開始遇到不同的朋友,接受不同的資訊,我們發現那些曾經在成長中強加到我們身上的東西,已經不再適合這個時代。」

Sam希望未來的新加坡是一個更包容的城市。(吳煒豪攝)

「我希望我們能認識到我們身上有什麼負面的東西,然後消除它們,消除那些負面的定型,以獨立和平等的方式看待每一個人,那才是我們原本該有的樣子。」Sam說得深情。

Art Central 「Progress: The Game of Leaders」
日期:3月27日至4月1日
地點:中環海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