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香七月・專訪】書籍設計不會令人愛上閱讀 只連繫人與書緣份

撰文:陳盈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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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展又過,全城對於書的熱情彷彿一下子又冷卻下來,一時也搞不懂香港人到底是愛書,還是不愛。
今年書展最多人買的是食譜《鼎爺廚房》,另一本暢銷書,是桌球手傅家俊職業生涯第20年推出的自傳作品《147人生傅家俊》。其他例子不多說了,香港人的閱書品味,大概已可見一斑。
好奇是什麼原因造就了香港人今時今日的閱讀習慣和口味;這天找到獨立出版社創辦人Renatus(胡卓斌),從書籍設計、出版聊到書店經營模式,試圖找出當下香港人與書的關係所在。

攝影:陳嘉元

現在太多書商只著重功能化一面,為了壓低成本,無論書本是什麼性質、內容,都是用同一種物料、尺寸、紙質,試想像你吃什麼都用同一隻碗,是吃到的,但人類的文明不是這樣,書是文化,但文化不應是這樣的。

這天推開獨立書店Book B的大門,Renatus正在店子盡頭的吧檯泡咖啡,關於書,咖啡比起一切開場白都更加恰到好處。身兼書籍設計師、出版人與書店店主於一身,Renatus當然重視書,但他這幾年經營獨立書店與出版社,卻不止為了販售書本。他總把一句說話掛在口邊:「書店作為一間店不是為了賣書,而是介紹文化。」背後更深厚的意思是:「書店是文化的倡議者、文化的導賞員,有責任將他們認為有價值的書本帶給讀者。」所以他堅持書店要有書店的格調,一種「class」,而不是將銷售放在最前,於是書店三分一的位置留了給咖啡吧檯。尚未說到今年書展的銷情,提起坊間書店總把旅遊書放在當眼位置,Renatus就已掩飾不了他的反感。「不是說旅遊書沒有價值,而是書店作為一個文化場所,重要的是文化,而不是迎合消費者口味;偏偏愈來愈多人忘記了這一點。」是的,香港既有的閱讀市場一直未能滿足到他。

他最初從事書籍設計,在三聯,只做了3個月就辭職了。主要原因是,他做每件事都會不遺餘力地探索本質。「出版,在我的世界,要服務的不是讀者,是內容,是文字。」他記得當日為某本書設計了一個白色封面,卻被書店店長質疑白色太易弄污,不好銷售。「你要一個設計師犧牲書本的品位,去成全所謂的『容易打理』,我不能認同。」對他來說,現今主流書店以商業思維去限制文化傳播的思維方式,令他最難以接受。

到底是誰教育到讀者書本弄污了就是不好?為什麼不可以celebrate紙上的痕跡也是一種美感?

 書本直觀城市核心 

加入書店前,他曾經在知名設計師李永銓的設計公司任職,他覺得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塑造了他的視野。「他告訴我設計的本質是什麼,設計師有責任去形塑社會面貌,令人知道自己是誰,這些東西是很難用口去傳遞出來的。」他明白書本之於一個獨立個體,以致城市,也要發揮同樣的作用。「我常說,只要看一個人的書櫃,你就會知道他是什麼人,你看的書就如直面觀照你的內在,無法騙人的。」而放大至一個城市,人們追捧什麼書、接納什麼書,也在反映社會文化取向的廣度和深度。

在Renatus眼中,離經叛道的書有趣,在於它會突襲你的思維。

或者書展又一次告訴我們,香港人不是不看書,只是看得不如台灣、中國、日本的讀者那樣廣闊,好賣的工具書、旅遊書繼續大行其道,其餘的內容卻會因為缺乏讀者而嚴重萎縮,形成非常不平衡的發展趨勢。走在書展如是,主流書店如是,Renatus慨嘆香港閱讀選擇的狹隘。但他認為這結果並不能直接歸咎於讀者的興趣與品味,更大的責任在於業界。「不應該相信有demand才有supply,應該是有想法的人先跑出來提供更多選擇,才會慢慢醞釀起豐富的閱讀環境。」他點出了業界的僵化,如何限制了文化空間,「例如現在太多書商只著重功能化一面,為了壓低成本,無論書本是什麼性質、內容,都是用同一種物料、尺寸、紙質,試想像你吃什麼都用同一隻碗,是吃到的,但人類的文明不是這樣,書是文化,但文化不應是這樣的。」他說,「站在一個書籍設計師的角度,我很不滿足。」

作為設計師,作品的第一印象由我操刀,我就像一個導賞員,引領讀者怎樣去感受這本書。

不是要追求特立獨行,而是他覺得書設計是有它特定的功能,理應要發揮。「我會相信別人眼中不實際的也是很實際的部分,例如感覺就是很實際。我有一日很傷心,想要一本書安慰自己,如果眼前是一本硬皮、過膠,像經濟學圖鑑之類的書本,我很可能就不會拿起來讀,就會錯過了一本本來適合的書本。我只是盡量希望人與書這份緣份,可以更合理地呈現;其實設計怎樣做都可以,但我希望至少令作者target的讀者不要錯過它。」他又說:「我覺得書籍設計和做一隻茶杯很相似,茶杯設計得再美,也不過是一個容器,不會令你愛上喝茶。但茶杯是一個美學呈現,就如一本好的書配合到一個好的設計,就好像一杯好的茶,遇上適合的環境,用適合的器皿去盛載,是一種藝術昇華。」不過,在坊間要找到好的「茶杯」也不易,「香港大部分出版社只求統一易處理,是他們令自己愈來愈面目模糊。」

書為什麼只能有一種Form?可不可以沒有文字?突破平面?

只是單單作為書籍設計師,他覺得很難改變這局面。「香港尚未培養出成熟的視覺編輯,尚未提供空間給設計師與作者做他們覺得應該的事,而只管賣紙。」於是他決定創立Book B,從世界各地搜羅最有趣的書本;成立出版社Mosses,為他們欣賞的作者、題材造就出版機會;真正由編輯內容、製作出版、銷售各個層面去進行改變。Book B的名字背後有特別意思,「Book B的意思是暗示有Book A的存在,不是互相排斥,只點出彼此目標不同。」成立以來,他們一直都在鞏固自己相信的價值。「我們這裏最出名是多怪書。」其實怪不怪並不是重點,重點是要「surprise people」,重啟人們對閱讀的興趣,「我們想培養一種氣氛,讓人體會閱讀的快樂,回想為何要看書。」

文字看不懂也無妨,因為Renatus相信閱讀是很個人的,只要自己去領悟就好,書本的原意大概不是最重要。

他們最近在籌備以「Private Reading」為名的讀書會,讓小部分志同道合的人聚在一起分享有趣的書本。「我們試過一起看4本書,看了7個小時。」那次看的是《Plethora Magazine》,一本以哥本哈根為基地的大型雜誌,每年只推出一期,視覺效果尤其震撼。他們在書店關上燈,大家就像走進電影院看戲一樣,安靜地專注於每一張頁面之上。「大家看到捨不得離開,這就是紙本的力量。是雜誌的尺寸、排板,將這些內容、畫面更強大地呈現。你試試在ipad上看,根本是兩回事。」Renatus相信,讀書會的反應證明了這個城市不止容得下獨特的書,還懂得欣賞理解這些書本的價值。「我希望未來香港再有好的作品出現,他們會考慮不再以罐頭形式出版,令人真正喜歡整部作品,從而帶動整個城市慢慢醞釀出更好的閱讀氣氛。」

很難想像一個7小時的讀書會仍會教人意猶未盡

要讓書籍徹底脫離「罐頭形式」,Renatus也不為出版社設立任何框架:沒有定下一年出多少新書、不會既定成本比例、不會規限內容;唯一條件,「只造我們自己認為好的書。」看似虛渺的標準,背後的動機卻很清晰。「香港本來就是一個很適合培養文化的地方,有各種外來文化、次文化,但在大多書店中卻看不見這種多姿多彩。我們要有自己的文化,就先要承認自己擁有什麼文化;就如一直以來香港都是中西混雜,我們說一句話也是中英夾雜,這就是香港。所以我們出版許多書都有兩種、甚至三種語言;內容的闊度也會一直擴大,不想有太多設限。」

為一個京都藝術展覽籌劃的專書,用上近乎最頂級的和紙,不計成本製作。Renatus卻沒想過帶到京都的100本存貨會在幾天內賣完,「原來好的東西真是有人懂。」。

 獨立或主流,又是誰定的? 

這種獨立於主流、不計回報的經營模式,過去經常被質疑是否能夠持續,甚至生存。「在這個階段,我們完全是基於一種實驗精神去造書,我覺得這也是目前香港出版業需要的精神。書本作為一種文化載體,的確有它的時代意義,但現在書籍已出現了太多既定的規範,無論是內容、出版模式、銷售渠道亦然。情況就像最初人類發明建築,會先從開發工具開始,但發展了一段時間之後,技術經已變得成熟,但創意反而會被工具限制。所以在這個時代,我們需要獨立出版,不為否定主流市場,而是再次以盤古初開的形式去發想書籍的可能性。」

然而,這裡,沒有允許與不允許的。
只要你放縱。縱然,微小/瞬間。

— 夏芝然《異色的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