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論】莫把民主變笨主 英國脫歐的教訓

撰文:香港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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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脫歐是對英國、歐洲以至世界都會產生深遠影響的重大事件,香港人不應以隔岸觀火的心態視之,反而要從中汲取教訓。

(Getty Images)

一個有悠久民主傳統、民主制度鞏固的民主大國,以最民主的方式,做出一個違反其自身基本和長遠利益的選擇。對民主有偏見和戒心的人也許會得出「民主不是好東西」的結論,這是以偏概全。可是,我們不得不承認,民主制度有它本身的局限。有效、運作良好的民主制度,不可能依賴一個愚昧與無知的社會。人民有當家作主和選賢任能的權利,但同樣重要的,是要有能力根據事實,並充分考慮自身和社會的整體利益,繼而作出明智的選擇;否則就是把一支裝上子彈的手槍給小孩子把玩。在一個民怨沸騰,充斥着故意發布的虛假信息的社會,民粹主義很容易將民主 (democracy) 變成笨主 (dumbocracy)。

以今次公投為例,英國最暢銷的三份報章都是譁眾取寵的脫歐派,以前倫敦市長約翰遜和獨立黨領袖法拉奇為首的政客,利用「英國重奪自決和話語權」與「反歐盟專制」等民粹口號和意識形態抓住人民求變的心理,誤導那些經濟處境惡劣、覺得被遺棄和被虧待的群眾,以為自己看到走出困局的希望。

英國的民主制度已經發展得相當成熟,但諷刺的是,我們在今次公投看到的,是選舉政治如何被民粹政客和媒體利用和操縱到極致。舉個例,脫歐派領袖乘坐一輛印有「英國每周向歐盟支付3.5億英鎊」字樣的巴士走訪各地,並承諾脫歐後會將這筆英國原本要負擔的歐盟預算支出全數用於改善英國人十分重視的國民保健服務。這是睜着眼睛說瞎話,平均來說,英國每周在這方面的支出只有1.6億英鎊左右,並會從歐盟獲得津貼和財政退款。法拉奇等到公投結束才承認這個廣為流傳的數字是「搞錯了」,但他的愚民策略顯然已經收到效果。

英國是信息流通的開放社會,而在脫歐這個題目上羅列事實、痛陳利害的政要、專家和學者不計其數,為什麼投票的3300萬人當中,竟有52%選擇不聽這些人的忠告?這是因為跟美國一樣,英國社會出現了一股反建制和反精英的強大力量。專家所言與民心所信和所向往往背道而馳,精英二字更成貶詞。這一點,從一宗英國傳媒廣泛報道的「花邊新聞」可見。公投前幾天,一名女士致電電台節目表示贊成脫歐。主持人告訴她專家可不是這樣認為。那個女士回答說:「我已經聽夠了專家的意見。畢竟,建造鐵達尼號的也是專家。」

如何在爭取民主和實踐民主的過程中,不被民粹主義利用和意識形態所操縱,以至做出危害整體利益和斷送社會前途的愚蠢抉擇,這是所有爭取選舉民主的人必須深思熟慮的課題。英國是民主的老大,竟也如此,可見要有效實踐民主多麼不容易。比方說,印度自詡為「世界上最大的民主國家」,但腐敗盛行,種姓集團和地方勢力日益壯大。日本自1947年已經開始實施代議民主制,但當前極右勢力橫行,民選政府不顧大多數人反對一意孤行修改和平憲法。可見投票式民主和社會最大利益兩者未必能畫上等號。美國民選的國會,竟一次又一次背棄民意,否決對槍枝加強管制,又是另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當然,民粹主義所以壯大,因為社會出現讓民粹主義壯大的條件。英國的脫歐抉擇是一面照妖鏡,將社會和政府沒有處理或處理不善的問題一下子揭露出來,使人再無法假裝沒看見。英國社會撕裂到什麼程度,從留歐與脫歐得票的接近可見。48% 對52%,脫歐比留歐僅多127萬票。但公投沒有令社會重歸和諧,反而更見撕裂,脫歐者對他們的決定產生的嚴重後果也似乎漠不關心;他們很多本來就沒有從經濟繁榮中得到好處,脫歐帶來的問題影響不了他們。有些更直言支持脫歐就是對精英的抗議。

真正撕裂英國社會的,不是這次公投,而是在公投之前早已存在並不斷惡化的世代矛盾和貧富懸殊。據統計,在18至24歲的年齡組別,高達75%支持留歐,但大多數的長者和退休人士卻投票選擇脫歐。歐盟信守的基本原則,是成員國的人民可以在彼此的境內不受約束地自由流動。單是這一點,已經令崇尚自由的年輕人趨之若鶩。然而對長者來說,這意味着英國政府不能限制歐盟其他國家的難民湧入,成為他們急於脫歐的原因。於是,年輕人的手上寶變成老人家的腳下草。在一個和諧、成員互相關懷和有凝聚力的社會,老人家和年輕人會為對方着想多一點,甚至願意作出若干程度的犧牲;但很明顯,今日的英國與這樣的社會已經漸行漸遠。

有謂今次公投是一場階級戰爭,有錢的人選擇留歐,沒錢的人選擇脫歐。這當然是簡化了問題,但公投將全球化的贏家和輸家的利益尖銳地對立起來,卻是事實。絕大多數的倫敦人支持留歐,因為倫敦是全世界其中一個最受惠於全球化的城市。然而,英國很多其他地方,特別是工業區,卻是全球化的犧牲品。從這角度看,今次公投的結果,是英國被全球化遺棄的一群進行的大報復。美國今天的情況也是一樣,支持共和黨總統候選人特朗普的白人,很多都因全球化而失去工作或收入大減。

英國首相卡梅倫領導的政府沒有妥善處理這些在公投前已經存在的社會矛盾和利益衝突。在這樣的情況下就一個如此重要的議題舉行公投是鹵莽而不負責任的,結果令本已分化和出現裂痕的社會更加撕裂,國家的前途也蒙上巨大陰影。

較之英國,香港的世代矛盾更複雜也更嚴重。年輕人對民主的嚮往、對本土意識的認同與完整文化身分的渴求,以及因無法向上流動而產生的強烈挫折感,令他們成為一股躁動、急於求變和衝擊建制的力量,與遵守遊戲規則的成人社會和成人社會遵守的遊戲規則時有衝突。這些衝突在佔中之後更形尖銳化和表面化。至於貧富不均和贏家與輸家的對立,香港的情況比英國更嚴重。試想像,整個英國的問題在一個人口和面積都小得多的城市發生,並且在更短的時間內發生,後果可以不嚴重嗎?

今日的英國當然不是昔日的日不落帝國,但她有輝煌的歷史和燦爛的文化,並且在二次大戰作出重大犧牲和立下豐功偉業,不少英國人仍然以身為英國人為榮。然而一次公投,就將其社會撕裂的真面目公諸於世。香港是一個前殖民地和移民社會,不少人歷史上都將香港作為避風港,過客的心理強烈,凝聚力本來就不強;近年更飽受來自四面八方的分化力量挑戰。倘若政府對日益加劇的社會矛盾仍然視若無睹、表示無能為力,後果將不堪設想。爭取民主的政治家,必須從西方國家的民主發展汲取經驗,在民主制度的設計上充分考慮民粹思潮的風險。我們不能只是從意識形態來認識民主,因為爭取人民的幸福生活,才是民主的真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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