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行業】棄升學為父入行操刀 「豬肉妹」:我是花木蘭
「麻煩要塊豬骨,煲湯用的。」
啪啪啪!清脆俐落,骨頭頓時被斬作幾塊,裝在白色膠袋送到客人手中,「我們年初二就開了,只休初一。」
眼前斬豬骨的,有別於一般穿着白色背心,蓄「二撇雞」的「豬肉佬」;一把烏黑長髮隨意夾在頭上,身穿陳舊紅色Polo恤衫,套上黑色圍裙,腳踏一雙高筒水鞋,她是阿May。
行頭人手嚴重不足,連僱員再培訓局也將推出肉類分割技術員課程「救亡」,芳齡四十的阿May相信是最年輕的女刀手。代父親打理家族生意,甘願當「豬肉妹」,她笑言自己是花木蘭。「當年讀文言文(木蘭辭),『唧唧復唧唧,木蘭當戶織』,想想下我們都是女生,做男生做的東西,好像很粗魯。我們沒有什麼分別,都是幫爸爸。」孝順之餘亦因好強的個性,堅信「男人做到,女人無理由做不到」,巾幗不讓鬚眉。
願為市鞍馬,從此替爺征
身處肉檔,舉頭一片鮮紅,阿May忙個不停。拿起一隻豬手,去皮、斬件,然後下一隻。她說年近歲晚,多街坊預留豬手,要先幫他們斬好。
“Goat legs?”(羊腿?)突然一位外傭探頭問。
“Last four, twenty-five dollars for one, total one hundred.”(最後四隻,25元一隻,共100元。)阿May應道,獲示意沒問題後隨即拿起羊腿、燒烘、去毛。
“Receipt?” (收據?) “Yes.”(好的。)
「她們要向僱主『claim數』,通常都要單。」阿May邊寫邊說。
一天下來,阿May不時要與外傭打交道,加上在中環做生意,與外國人溝通也少不免。
「我唸書唸到中五,簡單英語溝通沒什麼問題。」她腼腆道。
生長在經營肉檔的家庭,阿May的爸爸是香港豬肉行總商會理事長許偉堅,她從小可說是趴在「豬肉枱」上做功課,每逢周末及假期到舖面幫忙,初時做文書工作,負責入單,後來自自然然拿起切肉刀學斬肉,沒想到這把刀,一拿就拿了二十多年。
當年阿May中五畢業,攻讀文商科的她希望繼續升學,唸自己擅長的會計,立志當一名會計師。不過由於哥哥不願經營家族生意,選擇投考公務員,媽媽勸她留在肉檔幫忙。眼見肉檔人手不足,爸爸忙得團團轉,考慮過後她欣然接受當個孝順女,「也好,雖然工作悶,但反正出去坐在寫字樓或者銀行工作一樣悶,而且行行出狀元。」可會覺得父母對自己不公平?阿May卻想得透徹,「開始時也有少少,不過人各有志,把他(哥哥)綁在這裡做得不開心也沒有意思。」
就是這樣,當年只有十多歲的阿May就踏上「從此替爺征」之途。
作為爸爸的許偉堅當年也沒特別計劃要「交棒」給女兒,「順其自然,看看發展路向,有心機做便交給她。」不過他承認,女兒打理肉檔有另一個好處,「(兩父女)相處增加多了,起碼日日在舖頭見面,如果她做第二行可能幾個月才見一次,吃餐飯, 不能日日見。」
當窗理雲鬢,對鏡帖花黃
不過「豬肉妹」並不如寫字樓工般舒適,阿May每天早上5時就要回肉檔斬豬肉,再看舖至傍晚,工作14小時。除了工時長、費力氣,不難想像工作環境亦不大乾淨,血水、豬油充斥四周。惡劣的工作環境加上豬肉特有的臊味,可會怕嚇走男生「嫁不出」?
阿May流露着當代職業女性的自信,「街市自是骯髒,放工後乾淨就可以了。我放工後別人都看不出我操刀賣豬肉。男生介意?又不是去偷去搶,有什麼好介意?而且社會不一定要靠男人,你以為個個像千億新抱一樣嗎?有多少個徐子淇呢?只有一個。自己養得起自己就不需要擔心嫁不出,要人養。」手上的婚戒印證了她的想法正確,雖然當不成千億新抱,但「豬肉妹」的身分如她所言,並沒有嚇怕男生。
阿May的想法或許是受到父親啟蒙,許偉堅亦和議,「工作還工作,如果介意的話,那個男人也不值得深交。論到婚嫁當然要對大家很了解,如果這樣嫌棄,他日怎麼辦?」
那經常與一班「麻甩佬」工作,又會不會愈來愈「麻甩」?阿May立即為自己平反,「我跟其他女人只是職業不同,我也會做Facial(美容療程)的,去應酬我也會化妝,喜歡買衣服,電髮呀什麼,女人做的我都會做,唯獨不能整指甲。」那是否覺得自己有女人味?「有!怎會沒有。有一次我出去吃飯,化了妝,穿裙子和高踭鞋,有人問我是不是做歌手呢!」說罷大笑。
磨刀霍霍向豬羊
雖然身高只有1米56,身型嬌小,阿May拿起刀來氣勢卻不輸「豬肉佬」,客人要豬骨、豬腳,她手起刀落大刀闊斧;街坊要手切牛肉打邊爐,阿May低頭默默挑骨片肉,同樣在行。但原來,行內同時懂得處理豬牛的人並不多,她更自信有這門手藝的女性更僅她一人。「斬豬肉是用死力,肉刀有2斤;但切牛肉要很細心,用『陰力』,把刀連5兩也不到,很多人不懂得轉換使力的方式。」
阿May邊俐落地磨刀邊說,嘴邊流露着自豪的笑容,「行家走過都會說我起肉起得靚,行內人會知道我做得好。」不過「台上一分鐘,台下十年功」,口碑與成就都緣於她的一份倔強,「我不會後悔入行,行行出狀元,有心做,別人會看得出。」雖然女性生來力氣較男人輸蝕,但性格好強的阿May堅信男人做到的事女人同樣做到,「慢慢練,一刀不行(斬不斷)就兩刀,兩刀不行就三刀,像舉啞鈴似的,要慢慢(把重量)加上去。」
許偉堅也大讚女兒有天份,自豪道,「在我們豬肉界,她出名是第一位女將能掌握到全面技術,一隻豬的任何部位都能拆出來,又知道這些部位怎樣炮製最好,可說是首屈一指。做這一行不能死板,落刀準要用腦筋思考,她就是有這種天分。」
雖然力氣輸蝕,但「豬肉妹」喜歡下廚,又勝在細心,街坊都喜歡問她意見。這日下午阿May不時忙着招呼客人,有時順便客串烹飪節目主持,向他們建議煮法,或按要求為街坊選擇靚部位,「炒還是炆?炆?這裡吧。」熟客關太一見阿May立即笑瞇瞇,「我一定來光顧她的,她會幫我選肉,有好介紹。」又口甜道,「靚女嘛,生招牌來的,我見到靚女就開心。」
身為「師奶」,阿May又投訴「豬肉佬」,「男人斬排骨總是斬不斷,(我)煮飯時拿出來,哇,一串炮仗似的!所以我斬的時候就會特別留意這些細節,一定斬到排骨一粒一粒。」
為「豬肉妹」身份感自豪
現時業界欠缺約500名刀手,阿May的爸爸許偉堅作早前代表業界向僱員再培訓局爭取推出培訓課程,並把「豬肉佬」正名為「肉類分割技術員」,希望塑造專業形象,吸引年輕人入行。阿May不敢斷言改名對吸引新血是否有幫助,因涉及個人心態問題。但她希望課程可以讓年輕人多一個渠道入行,「起碼走出一步讓多點人有機會學,學得好不好,最後做不做,就看下回分解。」
那她自己又介不介意被人稱為「豬肉妹」?阿May聞言咧嘴:「從小已經被人叫我做『豬肉妹』,沒有問題呀,也只是一個稱呼,做豬肉又不是很失禮。」更為能夠幫到父親分憂感到自豪,「又被人讚,又幫到家人手,自己都幾開心,有滿足感。行家都對我爸爸講『堅仔,你就好啦,有個女幫你打理。』」
許偉堅含蓄,甚少向女兒表達欣賞之情,對着記者就不禁真情流露:「自豪就不多不少也有的,安慰點。(感到幸運?)這些就不在話下,俗語說『創業容易守業難』嘛,始終有個自己兒女打理(生意)比較放心,經營幾十年的心血不用因為無人接手而被逼中止。」
他舉例,早前有個北角的行家突然過世,兒女嘗試接手經營後還是「捱不住」,最後結業收場,因此吸引新血入行很重要,「現在我們這一行平均在職年齡超過60多歲,沒有新人入行就會出現斷層,若干年後(老伙記)想幫你都不行啦。」他又說新課程已經完成招標,將於4月推出。
(夕陽行業系列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