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行業】鮮牛雜侍者僅餘16人 執雜佬:我信會有人承傳
牛肚軟腍、牛膀滑膩,搭上脂香濃郁的牛大腸,澆幾勺熱湯,撒一把葱花,一碗熱騰騰的牛雜,一份香港回憶。
然而,香港的新鮮牛雜買少見少,背後是一個行業的式微。你能想像有一天,香港只剩下冰鮮牛雜嗎?
時針跳至凌晨兩點,夜涼如水,城市逐漸酣睡,發叔卻已迎來新的一天。
「通常我(凌晨)一時起床,一時半出門口,二時就到達上水屠房做準備工夫。」發叔雖然於屠房工作,卻不是磨刀霍霍的屠夫,他是一名執雜佬。
「這個名字也不知道怎樣來,執雜佬、牛雜佬,都有人叫,也就是一個職業,無所謂啦。」發叔雖然豁達,但他說有一點需要澄清,「不是『有得執』,這些貨都是要用錢買的,哈哈!」
「雜」,是指牛雜,包括牛肺、牛肚、牛膀、牛大腸、牛粉腸,還有一般人較少聽的「脆骨」和「沙瓜」。每一天,發叔的工作便是把買回來的牛雜沖水洗淨,分開不同部位,再親自運送到食肆,讓他們煮成一碗碗新鮮的美味牛雜。
由讀書人到每天與牛雜打交道
這天,記者隨他從上水屠房出發送貨,車上的時鐘顯示為凌晨5時許,發叔戴上老花眼鏡,在隱約傳來牛臊味的車廂默默寫單,「現在先寫好,一會兒送貨時放在店內,節省點時間。」
來自澳門,發叔18歲來港投靠姐夫,順理成章跟隨他入行,「初初很不習慣,讀完書出來也叫做斯文人,這個工作『濕手濕腳』、骯骯髒髒,味道又腥又臭……不過聞多幾天就聞慣了,『手板眼見工夫』,看着看着便懂得幹。」
每天回到屠房,發叔先在盤中裝滿清水,待肉食公司把一抽抽牛雜運到面前,發叔便用水喉仔細清洗,邊洗邊用刀切開各部分,「要用水沖乾淨,不乾淨的話牛雜會苦。最辛苦是天冷的時候,不是怕凍,而是牛的脂肪會變硬,特別難洗。」
到達目的地,發叔從車尾箱拿出摺合車仔,放上一桶牛雜,推着車仔往舖頭走去。每一天,發叔就是這樣,穿梭九龍、新界及港島,為食肆送上新鮮食材,「我有大部分牛雜舖的鎖匙,每天早上我進去放下牛雜,收據放在枱頭,店家月尾就會自動找數,在桌上放好錢。」合作無間,全憑信任。
最年長拍最年輕 父子合作無間
後來發叔的姐夫退休,把生意交予他打理,適逢發叔大兒子鄭松就工作的酒樓結業,索性與發叔組成父子檔,每天一起到屠房洗牛雜及送貨,「當時的老闆都有介紹我去第二間(酒樓),不過我沒有做,飲食業辛苦嘛。來幫輕下爸爸,自己的時間也多了,無街去就早點睡覺。」
「他來幫我手,(我可以)自在點囉。」談到兒女,發叔不禁露出寬慰的笑容,指家人從不嫌棄他的職業,「我很幸運,兒女不會『擺款』。」又不忘調侃一下兒子,「人家說十個光頭九個富,你看看,他就是第十個。」
缺新血入行 順其自然
雖然踏入五十之齡,鄭松就卻是全行最年輕。發叔說,隨着愈來愈多酒樓不賣新鮮牛雜,執雜由九十年代逐漸式微,到現時全行只剩16人,最年輕的是兒子阿就,最年長的就是73歲的自己。「哪裏有後生仔想入行?要半夜三更起床,又是不受歡迎行業。」
發叔又說,新人初入行月薪並不吸引,「2時多開工,他不用送貨,5時就收工了,工作3小時,人工可以去到幾高?月薪也不過一萬元左右。加上現時有最低工資,做保安都有八、九千元,又斯文,我想都很難再有新血入行。」
同樣面對人手荒,「豬肉佬」行家積極「自救」,與僱員再培訓局合作推出證書課程,又改名作「肉類分割技術員」吸引新血(相關文章:棄升學為父入行操刀 「豬肉妹」:我是花木蘭),為何執雜佬不仿效?鄭松就認為「執雜佬」與「豬肉佬」一樣,大眾心中已有既定印象,難輕言更改,「叫慣了嘛,斬豬肉那些,見到面也會叫豬肉佬豬肉佬,不會改口叫他們分割員的嘛!」對於行業前景,他也無甚信心,「15年內如果沒有新血入行,我想以後大家都要吃急凍牛雜了。」
發叔卻一貫樂天,相信順其自然,「每個行業總不會一定完結,一定有些方法延續下去,可能過一段時間後有人做也說不定」。他又說笑,「我5歲的外孫女大B聽到我要接受訪問,不斷嚷着說『我18歲去做牛雜,做最年輕那個!』哈哈哈,笑死我!」
70年的堅持 水記:不可做壞招牌
中環一向是老饕覓食之地,多間老字號屹立。沿着威靈頓街往上環方向走,水記就在小巷吉士笠街,典型排檔設計,幾張木枱,幾排木櫈;檔口歷盡70年風雨,靠的是一直使用新鮮牛雜的堅持。
水記正式營業時間是早上11時半,但老闆水哥每天早上7時就會返回舖頭,「很多工夫做的,發叔把牛雜送來後,我要再洗一次,然後出水,牛雜入了水很重,前前後後要用3小時。」
水哥說,很多人以為很多食肆轉用冰鮮牛雜是貪便宜,但其實兩者價錢相差不遠,「最大分別是時間,行內人漸漸免得就免,新開張那些個個都不會用新鮮牛雜的,要用太多時間。不過阿妹你吃下去就知道,味道差很遠的!」
雖然辛苦,水哥卻不肯向便利的冰鮮雜「妥協」,「老竇做開,不想個招牌沒有了,老竇用新鮮雜,如果我接手就用雪房(牛雜),不如不要做。做事要堅持,老竇讓我做,怎樣辛苦也要繼續做,不能做壞他的招牌。」
他又憶說有一年牛肉檔罷工,沒有新鮮牛雜供應,自己嘗試入了一批冰鮮牛雜,「個個客吃完都說差很遠,吃下去沒有質感,兩回事來的。我以後就不夠膽買,無新鮮牛雜寧願休息呀大佬。」
冰鮮 VS 新鮮 味道大不同
走到灶頭前,一大煲牛雜咕嚕嚕地滾着。水哥熟練地拿起篩子翻兩翻,一邊向我們介紹,「這個是崩砂腩,即是牛腩的一角仔,一個牛腩20至30斤,只有兩三斤是崩砂腩,它很爽口的,又不肥膩。這個就是沙瓜,是牛的其中一個胃,每天只有一至兩碗供應。」
與記者一同試食的食家劉健威夾起一角沙瓜,立刻讚不絕口,「這個好!質感滑膩、軟腍,又有牛香及油脂香。」
水哥繼續介紹,「這個是脆骨,是連着牛肺那條喉,也是供應有限」。旁邊的劉健威試完直呼過癮,「一咬就散,又有點脂肪,有香味!」
水哥說,一般的冰鮮牛雜都不會供應沙瓜和脆骨,由於近年香港劏的牛愈來愈少,牛雜供應同樣下跌,現在水記已經不賣淨牛雜,一定要搭配粉麵。
得知執雜行業式微,劉健威難掩失落之情,「冰鮮食物好像出土文物般,一看就覺得不精神,冰鮮過程又會破壞牛雜質感,肉味、脂肪香都欠奉,新鮮牛雜層次感多很多。」
他回憶,「牛雜可以說是最大眾化的平民小食,個個都是吃這些長大,放學都會去『拮幾串』,如果有一天真的沒有新鮮牛雜,可以說是一個時代的變遷,很無可奈何。」
趁有時間,大家不妨多吃幾遍新鮮牛雜,記住這份香港回憶。
(夕陽行業系列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