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僱傭相處哲學】撐家中泰傭投工運　做亞洲代表　僱主：為她驕傲

要形容泰傭阿釘和Christopher一家關係，大抵可以從一碟潮州滷鴨和一道泰式蝦餅說起——Christopher母親把珍而重之的潮洲滷鴨做法傳給了阿釘，阿釘在婆婆過世後，則給Christopher和太太煮泰菜。阿釘在這個家已經待到第九年，現在她也成為亞洲家務工工會聯會主席了。
2014年，乘著印傭Erwiana被僱主虐待的新聞，她跟僱主說出自己的工會會員身分，Christopher的回應簡單而直接：「原來我家中的阿釘是國際家務工聯會，亞洲區代表，哇，我同人講都感覺到自己很與別不同。Proud of Her！」
攝影：歐嘉樂

媽媽把潮州滷鴨做法傳給她，我自己都未整過。要想想怎樣傳承回來，不然她回泰國沒得吃了。

「媽媽把潮州滷鴨傳給她」

Christopher的媽媽九年前左右身體退化，他想請人照顧並不同住的89歲母親，於是聘請阿釘。阿釘跟婆婆日夜相處，老人家溫柔待她如朋友，「她教我整中國菜，拿手菜是八寶齋，現在過年過節，太太都叫我煮。」71歲的兒子Christopher哭笑不得：「媽媽把潮州滷鴨做法傳給她，我自己都未整過。要想想怎樣傳承回來，不然她回泰國沒得吃了。」

Christopher很坦白，未認識阿釘之前，他並不認識泰國文化，從認識、接受，到今天對泰國更感興趣，全靠一枱泰國菜。他和太太現在間中會吃阿釘煮的泰式蝦餅、青木瓜沙律和冬蔭公湯，阿釘則遷就兩人的口味，特意減辣。太太喜歡請朋友到家作客，也由阿釘一手操刀煮一圍泰菜宴客，兩夫婦負責傳菜、盛飯，「太太不會坐定定等食，那一刻真的心都甜了。」阿釘鏡片後的雙眼笑得彎彎。

工會事務有時是吃力不討好，但她也肯去做，我好欣賞。只要不影響我的家庭，她私人時間做事，我管不來。

看Erwiana被虐新聞　坦白參與工會

不過，阿釘一直有個秘密，沒有告訴Christopher一家。她2008年起到泰國婦女組織學習英文、電腦，後來2009年在職工盟計劃成立亞洲家務工工會時，她成為第一批泰國移工工會創會成員，開初負責管數，後來被選為主席至今。

2014年，媒體追查印傭Erwiana被僱主虐待一事，吳家一如以往邊吃飯邊看新聞。阿釘此時決定試試水溫：「我問他們，怎樣看這新聞？」

「僱主這樣對人不好。」

她鼓起勇氣坦白：「吳生，我現在做義工，入了工會。」

「沒所謂，不做壞事就可以，你幫人是好事。」阿釘一直記住Christopher這句話。Christopher回想，這個答覆跟他的天主教信仰相關，「工會事務有時是吃力不討好，但她也肯去做，我好欣賞。只要不影響我的家庭，她私人時間做事，我管不來。」

工會助新人學權益　舊人學技能

工會工作一點也不容易，埋單計數，外傭一星期一天假期，加上有薪和法定假期等等，阿釘就用這些日子去做工會事務。除了幫助泰人學習及爭取勞工權益，收容無處可去的傭工，參與本地勞工行動之外，工會也有語文班、剪髮和按摩培訓。

「退休回到泰國沒工作，老了怎辦？剪髮的話，回鄉開舖也可以。有個泰人回鄉開初，收20匹剪髮，後來愈剪愈多客人，支持到生活了。」這樣迎來剛離鄉到港打工的新人，和即將要回家鄉終老的舊人，工會規模從30個會員擴大到300多個會員。

「我們家中阿釘是家務工亞洲區代表！」

西裝骨骨的Christopher，本職是心理輔導，外傭權益議題上，他自問以前一直是旁觀者。「以前電視睇吓、聽吓，但不埋身。反而是阿釘開了我眼界，她不說我不知道，國際家務工聯會（IDWF）成立了。我上網看看，係喎，原來有這樣的Movement。」

逐漸，阿釘也會跟他分享最近的工會倡議，例如最近成功爭取重罰超收中介費的中介公司。「外傭來港工作，要給八個月的人工去Cover介紹費，我是印傭都覺得好唔抵，但被人捏住條頸，沒辦法。」Christopher說。給予阿釘空間去爭取勞權，是他可以做到的事。「我工作專業不是那範疇，如果我支持阿釘，都算有份對Movement貢獻少少。」

外傭來港工作，要給八個月的人工去Cover介紹費，我是印傭都覺得好唔抵，但被人捏住條頸，沒辦法。我工作專業不是那範疇，如果我支持阿釘，都算有份對Movement貢獻少少。」

阿釘因為工會事務，有時要飛往美國華盛頓、烏拉圭、印尼開會。「我看到這是她自己得到的機會，如果不讓她去，好大損失。換轉是我，老闆不讓我去，我也會很辛苦。」比起怕麻煩的僱主，他反而開心：「原來我家中的阿釘是國際家務工聯會，亞洲區代表，哇，我同人講都感覺到自己很與別不同。Proud of Her！」

僱員想爭八小時工時，但僱主都未有！你點爭取？

「公平之家」的要訣：凡事商量

2017年為止，全港有35萬外傭，佔整體勞動人口9%，不是每個人都會遇到友善家庭，這也是工會存在的意義。最近工會正爭取八小時標準工時，但困難在於全港同兼僱員的僱主也未享有標準工時，阿釘說：「僱員想爭取，但僱主都未有八小時工時！你點爭取？」Christopher以僱主身分提供另一角度的想法，「家務工工作性質不是很死，比如照顧媽媽，老人家臨終那幾年，沖涼、大小便都要阿釘幫手清潔，臨走那幾天，凌晨五點搖醒阿釘，叫她帶她去搭車。如果定死時間，沒可能做到。」

問題是工作之後，你有沒有補償她的休息、假期？要有平衡。

各有難處，如何解決？今年三月，工會慶祝婦女節，Christopher應阿釘邀請走到台上分享僱主對My Fair Home（公平之家）的想法。怎樣才算公平之家？兩人不約而同回答：大小事都商量。小至一餐飯菜，他們一家都會彼此商量。以往婆婆仍在世時，Christopher會建議阿釘買什麼食材、補品；阿釘跟婆婆相處較長時間，會提醒Christopher怎樣令老人家開心。

婆婆過世後，阿釘跟Christopher太太續約，大家仍會商量工時、假期。「朋友來作客，阿釘做到十一點，明天就睡晚一點不用早起了。今日幫忙較多，她想請假，你讓她請。問題是工作之後，你有沒有補償她的休息、假期？要有平衡。」他說：「你想想，一個月只是4500元人工，他們也是人，為了生活而打工，使到盡，不公平啊。」

先不說權益，我想香港僱主對待外傭，像我老細一樣。我最想在香港發生的，是僱主和僱員不再是陌生人。

先不談權益，人的關係也重要

每次阿釘遠遊總會包好餃子，煮好餸菜放入雪櫃，讓夫婦不用煩惱三餐。為婆婆打工時，她遠遊會請好鐘點家務工幫忙。「沒有阿釘，不知找誰看顧媽媽。」阿釘和吳家夫婦各自都為人兒女，也為人父母。阿釘在泰國的女兒和孫子，一年也未必相見一次，「我跟太太分享，自己女兒在泰國做生意，太太跟我分享阿妹的事。」有時阿釘見太太很早起床，知道她有心事，「睡得著嗎？由阿妹啦，她有自己的生活。」

這種關係和信任得來不易，要以時間累積和建立。問道如果要向香港人講出最應該關注的外傭權益，阿釘搖搖頭說：「先不說權益，我想香港僱主對待外傭，像我老細一樣。我最想在香港發生的，是僱主和僱員不再是陌生人。」

「僱主僱員只是一個角色，人才重要」

Christopher學習和運用的一套成長模式和家庭治療法，叫沙維雅模式，由維珍尼亞‧沙維雅(Virginia Satir)所創立。沙維雅模式注重人和自己的關係，再延伸到人與人之間的互動關係。「人們常常只知道我和對方的關係，但其實關係分三部分——我和自己，如果不協調，我和她的關係不會和諧。第二是阿釘和她自己，包括她的家庭、國家。兩方都平和，第三面的互動關係才會平和。」

僱主、僱員只是一個角色，角色下的那個人才重要，不論是哪一個角色，都是生活需要。

這種相處的哲學，讓他看到很多僱主和僱員的衝突，來自雙方內在的不平靜。「個人如果好多衝突，僱員，特別僱主會將自己的事投射到僱員身上，想別人幫自己平安點，但僱員又不知你這麼多問題，就易有事發生。」他說：「阿釘說得對，不是權益行先，而是人與關係行先，以人的基本需要、互動和了解開始。」

有時候，我們沒有察覺僱主和僱員之間的鴻溝並沒有想像中寬闊，畢竟撇除國籍、膚色、語言，我們都不過是人，有各自的故事才在同一個城市謀生過活。「僱主、僱員只是一個角色，角色下的那個人才重要，不論是哪一個角色，都是生活需要。」Christopher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