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青春】年輕時曾當新聞官 填詞人周耀輝:那是最蒼老的歲月
1982年電影《烈火青春》上映了這樣的一幕:Pong(湯鎮業)與Kathy(夏文汐)一對青春男女,在深夜的電車上纏綿不休,旁若無人,連鄰近的乘客見了也要迴避三分。電影最後備受社會各界抨擊,上映一日後就被勒令停映,卻令該電影成為當年青春的代名詞。
三十年後的今日,與林夕、黃偉文被外界並稱「香港三大詞人」,現為香港浸會大學人文及創作系副教授的周耀輝,在電車上大談自己的青春歲月。他大學畢業後曾當過六年政府新聞處官員,他說那是自己最蒼老的歲月;相隔半生,今年58歲的周耀輝倒認為現在風華正茂:「青春好玩,成熟好悶。」如電影一樣,他的青春正在熱烈進行中。
回歸22年,香港社會誕生了不同的關鍵詞,香港大學現代語言及文化學院教授朱耀偉編製了《香港關鍵詞:想像新未來》一書,就香港關鍵詞向各界收集文章結集成書。周耀輝是其中一位作者,他所選擇的關鍵詞是:青春。今天,眾人坐在電車上,周耀輝與唱作人Serrini、編者朱耀偉,以及兩位快將畢業的港大學生大談自己的青春時代。他們的青春模樣是如何?先由周耀輝說起。
昔日的模範生:我小時候沒有青春
香港有三大詞人,分別是「多情」的林夕、「摩登」的黃偉文,至於周耀輝,別人則說他「另類」。他中學於英華書院就讀,畢業於香港大學英國文學及比較文學系,1989年發表第一首填詞作品,1995年寫下由黃耀明主唱的《萬福瑪利亞》,歌詞寫著「願每天青春直到不能」,反映了他對青春的看法。他2005年從荷蘭回流到香港,及後在浸會大學任教,他曾以「青春」為題,要學生作一份填詞功課。
今天愛把青春二字放於嘴邊,他卻說年少時說與「青春」毫無關係,「小時候我很老派,是一個模範生。模範生是一個機器人,循規蹈矩、滿足別人的要求,這樣的人怎會有青春?」
願每天青春/直到不能/無論有沒有發生/願每一分鐘/奪魄銷魂/隨日與夜我變身
畢業後首年買居屋 典型獅子山精神
回首從前,周耀輝一直覺得,他的故事正正體現了獅子山下精神──他剛從內地來港時,一家人居於獅子山下的老虎岩徙置區,循規蹈矩渡過整個求學時代,直至大學畢業後,便立馬投身公務員行列,當了六個月的政務處(現民政事務處)的行政主任(EO)。畢業後首年隨即購入居屋。後來他轉往政府新聞處任職新聞官,時光飛快,公務員一當便六年。「我單親、家裏窮,又只有一個兒子,那個年代,人人都什麼也沒有,大家一起去拼搏,是一種積極向上獅子山精神。」
個個個個個/樣樣樣樣樣/處處也是這些/並沒第二樣/處處也是那位/就是大時尚/上網上學上面上/號令在上萬眾高唱/一齊一齊的成長/一模一模就這樣/一年一年就快睡著
當公務員六年 最蒼老的日子
當公務員的日子,正是人生最應該青春輝煌的二十餘歲,但對周耀輝來說,那卻是他最「蒼老」的時光。那時公務員的午飯時間較長,同事們也習慣集體外出午膳,坐在叫小炒的餐廳裏同檯食飯,同事叫上周耀輝一起,他渾身不自在,「作為新同事,你可以不去嗎?不可以,因為你要合群,那樣吃法你會肥的!好恐怖。」他說那些年人人如倒模一樣,每日打扮得整齊得體。「我經常將我打政府工時的一張相片給我的學生看,個樣好老㗎!」
「你不能說我50幾歲人就沒有青春,我不服氣!」
「青春不應被鎖定在某一個時間」
如果說周耀輝前半生是模範生,那他後半段人生就是青春開端。前幾年踏入杖家之年,他才開始醒覺,「你不能說我50幾歲人就沒有青春,我不服氣!」他語帶不憤地說。電影《奇幻逆緣》講述男主角班傑明哇哇落地時,竟為一名生理年齡為80歲的老嬰兒,隨着時間過去,年紀漸長卻日漸青春活力。把人生倒過來活,不依時間老去,仿佛就是周耀輝的寫照。
席間,兩位來自香港大學修讀香港研究的大學生與周耀輝對談青春。對於三年級生盧穎欣而言,青春是與年少時與家人到冒險樂園玩;對四年級的梁悟心來說,青春是曾經儲起雜誌《Yes!》的明星雙封面、一疊疊的「Yes卡」,還有期待連載漫畫冊《CO-CO!》出版的日子。人常以「空間」劃分青春,但周耀輝認為,青春不應被鎖定在某種年紀,「談冒險樂園,就仿佛身處一個空間,那個空間鎖定了在年幼時,但我不服氣。雖然那個空間已經消失,我們仍會響往那種樂趣,可以在某個時間再次釋放出來。」
90後大學生:不懂青春,只懂跟隨
電車一直從上環西港城站駛至北角春秧街總站,再徐徐折返起點,沿途風景還未來得及細看,不經不覺間已到電車之旅的尾聲,旅程轉眼即逝,與青春大概相似。四年級的梁悟心快要畢業,他提及青春時有點靦腆,總覺得青春消失得很快,三年級的盧穎欣也深有同感:「這代年青人的青春很短,家長、社會的期望一下子施加到青年人身上,我們從來沒有試過為自己做些什麼,只學會跟隨社會步伐,學會功利主義、實用主義,我們不懂得如何青春。」
大好年華的大學生說自己不懂得青春,是哪裡出了問題?「這幾十年香港一直在老化,無論在財富分配、社會福利、稅制,醫療及教育上都出現很大的不公,令香港比我們這個中年人更加蒼老。」周耀輝無奈道。在我城的人活得很累,人們於是懷舊,想捉緊從前香港的輝煌美好,結果帶着一切舊事物的人,終究連自己也一起老去,城市也逐漸衰老。1997年香港主權移交中國那天,詩人洛楓發表了一首詩作,內裏寫道:「當這個城市開始蒼老,我們還可以年輕多久?」
「青春不單只是個人的事,而是大家如何可以讓城市都青春起來。做些不事生產的事,其實已經是一種對抗,對抗那個用金錢效率來量度我們的時代。」
保持青春是聚焦自己
當公務員成了周耀輝最蒼老的日子,現今卻成了年青人趨之若鶩的職業。是否意味着年輕的資本也將逝?周耀輝反倒想以「青春」對抗蒼老心態:「我自己保持青春的方法,是當你看到那些無能為力的事,與其聚焦於他人,倒不如看回自己,我去教書是其中一種方法,那我做人會做得有力一點。」
說到底,要令城市再次青春,最後還是落回個人層面,「我懷疑,若我們夠膽去爭取多點自主,城市便會開始轉動。」他續說:「青春不單只是個人的事,而是大家如何可以讓城市都青春起來。做些不事生產的事,其實已經是一種對抗,對抗那個用金錢效率來量度我們的時代。」
在社會大洪流裏,人要面對不安,要繼續青春,有沒有最佳藥方?我們沒有答案,面前兩位年青人只能答「唔知」。周耀輝曾在舞台劇《剎那的烏托邦》填過一首歌──《模》,歌詞寫下:「趁我們還有青春,趁青春還有我們。」他認為,當人敢說「唔知」,便有無限可能,那是最大力量,「我小時候怎麼會想到我現在會變成這樣?那我就會得到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