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溜冰滾族1】生活中守住熱情:屯門街坊的Roller Skating Night

撰文:李慧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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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一個關於滾軸溜冰運動菁英的故事,每個星期五晚九點,一群人穿著滾軸溜冰鞋,帶著火鍋店的氣味滑入屯門公園,然後各自開始練習花式、煞車、跳過石壆。在屯門剪髮的長老踏單車來了,說要換對上海牌的四輪鞋;中學少女從天水圍的家沿著屯門河溜來。練習為時兩小時,他們苦練、停頓再重覆著花式動作,我們要說的是幾個屯門街坊的故事,關於在講求效率、成果和名次的城市裡,怎樣守住一門興趣。
攝影:高仲明

五年前,阿King考試壓力太大,便跟屯門公園的街坊開了個群組,請其他人逢星期五晚一起玩滾軸溜冰。
我們沒有正式名字,都在屯門踩,就叫TM Roller。
TM Roller發起人 阿King

素未謀面的人陸陸續續滑來了

群組最初由23歲的阿King發起,五年前他跟屯門公園滾軸溜冰場的三兩個街坊興起,不如開個群組,名字隨心:「我們沒有正式名字,都在屯門踩,就叫TM Roller。」說得隨便,但工夫不少,他和另一個街坊Matt初時流連討論區宣傳,說歡迎新界西街坊一起玩,約定於每個星期五的九點,直至場地關燈。

於是素未謀面的人陸陸續續滑來了,來者都住新界西,那被稱為「騎牛上學」的地方。最遠的是住在天水圍的中學生Candy;Yumi較早在場地認識他們,之前是港隊成員;阿Lam在屯門剪頭髮,阿King的髮型也是他剪的,他總準時騎單車來,又準時歸去預備翌日開工;阿星在機場收工總要來踩一會才回家。

每個人練習的,或是想要在滾軸溜冰上得到的都不同,聚在一起,可以玩的東西更加多。

笑稱像邪教聚會 晚晚鍛煉花式

晚上兩小時,每個人分散在場地每個角落開始練起花式。滾軸溜冰分單排、雙排輪,又有速滑、花式、平地花式、極限和曲棍球等不同玩法,他們大部分人練平地花式,阿King練的是花式煞車,如急速衝前再側身以單腳煞停滑輪,動作講求極好的平衡。Matt和Yumi一起練花式繞樁;他有時又練單輪轉、雙輪轉、瑪莉轉,一隻手放在胸前,雙腳交替滑動,反覆琢磨姿勢。阿兔練習的比較危險——整個人跳過石壆:「我不怕跌痛啊。」

阿兔練的是整個人跳過石壆的動作,故此戴上了手套。(影片截圖)
他們享受的是滑行的速度和自由感。

練習時刻眾人沉默不語,極其專注。Matt說,練花式時要注意自己平衡,不然便會跌倒,這樣的時時刻刻,不用理會其他事情。偶爾他們擦過同伴身旁,看一會,便說說自己的感覺,找出失平衡的原因,聽者便把腰挺直一點點。

大多時候他們並沒有訓練的緊張感,他們笑稱這裡像邪教聚會:聚集了屯門、元朗和天水圍的人們,沒有規定也沒有利益關係,大家只是想找人在樓下一起玩。滾軸溜冰點點線線的把這些人連在一起,為了同一件事日夜鍛鍊。

練習的時候他們一個或三三兩兩地靜默練習。

五湖四海有老有嫩 街坊場內幫手湊仔 

這個群組什麼人也有,阿King剛畢業不久做文職,Matt邊讀土木工程文憑邊做兼職;阿Lam是一個54歲的爸爸,被稱為長老是因為他小時便在公共屋邨踩滾軸溜冰,年資可算最長;阿兔和Alex在地盤工作;Candy和Yumi還在讀書,正煩惱升大學。他們說工作、讀書,然後看看彼此有什麼可以幫上忙。

休息時間是吹水的機會。他們談滾軸溜冰,談工作或讀書的事。

「有老有嫩?你可以這樣說。」阿King說,年紀最小的可能是根本沒加入群組的浩軒,他八歲,一見阿King就整個人滑前撲上去:「我踩過滑板,Roller好玩點!因為認識了他,我便常常落這邊玩。」通常是叔叔把浩軒留在場內去吃糖水,讓這群大哥哥大姊姊陪他玩,等到差不多十一點再來接他,阿King笑說:「他發覺有人幫他湊仔,於是很安心離去。」

「回家的時候,我有時溜得很快,快到阿叔追不到。」小伙子眨著大眼睛說。

有時其他街坊或者小朋友在場內,大家不會拘謹,就一起玩。

Roller場關燈後:溜遍屯門食宵夜、看日出

在火鍋店的餐桌上,眾人笑著說,以前人多,幾乎晚晚溜去吃宵夜,或者在街上溜滑整夜,等看日出。「看大家想去哪,有時去龍門居食宵夜,有時去屯門碼頭看附近大廈的燈。」阿King說。長老阿Lam說屯門很好踩,可以直踩天水圍、南生圍或下白泥,阿King說有次他們溜到深井,坐下來吹吹水再溜回屯門;或是去黃金海岸那沒有海豚的海豚廣場看日出。

請他們形容屯門,劈頭第一句是「不美,也不特別」,阿King問,「你們以前有沒有去過龍鼓灘?以前很美。」現在因為重工業遍佈,他們說泥變得油淋淋而髒黑的。

他們之中有些人是上班族,阿姚(左三女生)和Matt(右二男生)也在讀大學或大專。(影片截圖)
不住屯門,我未必會繼續玩Roller吧。
TM Roller發起人 Matt

但人出遠門便懷念自己的靜好屋邨,「去港島,中環、金鐘,在鬧市不想多站半分鐘,太吵了。住慣屯門便不想走﹐對比市區也算多運動場地。」阿King愈讚愈多:「小時我常被逼去行山,踩著Roller去青山、菠蘿山發射站,回家再沖涼很爽。」「不住屯門,我未必會繼續玩Roller吧。」Matt不知不覺對屯門作了最深情的告白。

群組幾年來,來過約200個人,現在大約有10多個人會定期赴約,「一班人不用多,最重要是夾到。」長老阿Lam說。
我18歲時每天都踩。現在上班精神上很累,收工後動也不想動,工時很長,練習時間少了,練不好,熱情就淡化了。
阿King

高峰曾有約20人 多因工作離開

最初阿King和Matt沒想過,這群組最多人時曾聚集過20多個成員,那張合照仍然是他們Facebook專頁的頭像圖片,兜兜轉轉到現時剩7至10個人留低,也照樣堅持了四、五年。阿King少時因重讀DSE很大壓力,要找些事分散注意力,本來打算去溜冰,但最近的深水埗場地太遠。最後發現滾軸溜冰鞋盛惠三百蚊,樓下就有場,便日日踩,原因如此簡單直接,沒什麼曲折離奇的情節。

後來他的朋友搬離屯門沒再跟他一起玩,他才認識到街坊阿Matt,TM Roller才得以誕生。隨著大家上班,人們陸陸續續走了沒回來;當年長老也是因為打工養家才放棄了滾軸溜冰整整十年。「走的原因大半是因為返工,沒時間了。一開始我也思考他們為什麼不踩?」雖然阿King總是表現得沒所謂,但Whatsapp群組是他經營的,Facebook專頁也由他密密回訊息;同伴開玩笑說他可能每天都在手機屏幕後默默流淚。有段時間他也陷入低潮:「我18歲時每天都踩。現在上班精神上很累,收工後動也不想動,工時很長,練習時間少了,練不好,熱情就淡化了。」

TM Roller街坊們之前自攝自剪的影片:

有段時間阿King也陷入低潮:「現在上班精神上很累,收工後動也不想動,工時很長,練習時間少了,練不好,熱情就淡化了。」
以前因為練不好而不快樂,現在接受這種緩慢的進程。
Matt

滾軸溜冰不只是競技 「它平衝了我的生活」

少時誰沒夢想過興趣當飯吃,這伙屯門人長大後發覺現實生活終究沒有爆機攻略,反覆練習也不一定有成果。阿King和Matt都是持牌裁判和教練,但仍不滿足於原地踏步,有時自覺平花可能練不夠好,煞車也可能煞得不夠遠。「以前因為練不好而不快樂。」阿King接著Matt的話說下去:「如果在Roller較盛行的大陸,一年就要做到我們這種進展,兩年要識飛,否則就收皮,這樣對比你便會很氣餒。」

要不要堅持?堅持不一定有成果,但是唯一途徑。選擇留下來,調整好心態,「接受這種緩慢的進程。」Matt回大陸看人們在大廣場裡競技,整個氣氛很好,人們練習認真、交流也多,更在意實力;但也有進展緩慢的人在角落沒有停過腳步。他說大家只是太注意進步快的人。

鍛鍊不一定是為了考取功名。圖右一是阿Matt。
上班那麼累,回家打機也是對著四幅牆,下班後我在無人的地方穿上滾軸溜冰鞋衝刺,從高的地方衝向低處,那種紓壓感覺,像在沒人的地方大叫一聲。
阿King

自稱佛系只為減肥的阿King,長老說他每次其實都在苦練,一個動作重覆做幾十次。他現在覺得滾軸溜冰反而是平衡,平衡那種不太滿足心靈又疲勞的生活:「上班那麼累,回家打機也是對著四幅牆,下班後我在無人的地方穿上滾軸溜冰鞋衝刺,從高的地方衝向低處,那種紓壓感覺,像在沒人的地方大叫一聲。」

「那種紓壓感覺,像在沒人的地方大叫一聲。」阿King說。

守住星期五晚的約定

想放棄時人們總說勿忘初衷,每個人試著挖出接觸八個滑輪的原點——多半不過是讀書時期的一種興趣。他們無法形容那觸電的感覺,只是穿上一對鞋,便有種成了自由的人的感覺,放下種種工作和考試的束縛:練習轉圈時不用理其他事、可以隨意向任何方向溜去;或是像高高瘦瘦的Yumi般,小時回大陸看到很多滾軸溜冰場,有種難以言喻的觸動,於是往後的青春就穿著鞋聽著歌這樣溜過。

一個人堅持到也可以,一群人就更加好玩。
沒了這群組,我可能也不會玩下去了。
Matt

Matt五年前初玩滾軸溜冰,只一個人溜,仆倒了又爬起來,很快便放棄;後來遇上了屯門這些人,有了星期五的約定,一群人一起堅持,放棄的衝動會淡一點,「沒了這群組,我可能也不會玩下去了。」仍在讀書的Candy看著打工而疲憊的同伴,在飯後淡淡然拋出承諾:「工作和興趣沒能兩全其美,但我應該不會放棄。」

滾軸溜冰作為生活的一部分,想踩時便踩,想溜去看日出便去,也很足夠——記者如此總結一句話,他們之中有人點點頭:「這也是我玩到今天的原因。」

 

看著一班後生仔在屯門公園晚晚苦練,長老阿Lam想起了自己十幾歲時的日子——那時本地滾軸溜冰室內場百花齊放,裝修燈光新潮,配以勁歌音樂,活像一座座隱於樓閣的Disco。後來他因工作生活放下興趣足足20年。是什麼令他重拾童年回憶?詳看下集訪問。

滾軸溜冰作為生活的一部分,想踩時便踩,想溜去看日出便去,也很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