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工廠製文件繩、制服55年 機構申請重建 殘疾工友面臨失業
盲人阿傑坐在工廠的「啤繩機」前,把繩勾在機器上,從膠兜抓起銅片,放上去,一拉繩,一踏腳,「啪」,銅片「啤」了在繩上,一扯,「鈴鈴啷啷」,彷彿可聽到節奏。他的手隨着節拍舞動,一段段文件繩就此誕生。
這是香港僅餘製造文件繩的地方。在香港工業早已褪色的今天,這裏仍每天運作着,供應無數文件繩、衣服等給各社福、商業機構和政府部門。然而,最近盲人工廠申請重建,工廠或將消失,全面轉為庇護工場及職業復康服務中心、宿舍等,僅存的香港製造與工友,前路未明。
攝影:高仲明
在工作中暢泳
阿傑拉繩的時候,不自覺間泛起笑容,29歲的他在這裏做了9年,雙手習慣了機器每個配件的位置、繩的距離,一伸手就可以找對位置,做文件繩對他而言就像在水中暢泳。「靠感覺,靠摸,始終是手動的機器,就靠手去慢慢接觸。」他說。
來這裏之前,他做過庇護工場、電話推銷,兩份工他都不太喜歡。「那間工場沒收過失明人士,連行動獨立權都沒有,外出用膳不可以,一定要在公司搭食。」他說。「做得不太開心——沒什麼自由。」有導師更曾對他直指:「你看不到,什麼都做不到,你是沒有獨立權的。」
在那裏的工作也沒什麼挑戰性,「都是入些刀叉紙巾、包裝,封口。」工場裏又只有他一個失明,「他們都不太願意和我聊天。」加上強制吃公司提供的伙食、搭復康巴,費用從本已微薄的學員「津貼」中扣除,「一元都袋不到落袋,可以說是渣都沒有。」
2年內第3份工:再不適合怎辦?
半年後,他選擇離開工場,去電話推銷公司工作。這次有失明同事相伴,薪金也較高,卻常被主管「捽數」,堅持了9個月,自覺不適合,終於來到工廠。
如今他對製繩機器十分熟悉,但他說最初也會怕,「始終是機器,怕會弄傷,不敢做得太快,但又要交數。過不到關怎辦呢,又要找第二條路了?」2年間經歷過3份工的他,那刻有點迷茫——何時才找到適合自己的位置?「手腳又不協調,沒信心。」還好這裏的導師接觸失明人士的經驗較多,會鼓勵他,「掌握到步驟,成績一直升上去。」
一星期後,他已能熟習工作,達到當時最低要做38包繩的要求,現在有時更會做到一天50多包。「都有些成功感的。」他笑笑。「雖然我們看不到,但都可以踏出第一步,做到些東西給人看到。」說時聲音特別亮。
「如果有得繼續就繼續」
找到擅長的事後,他終於不用如從前般勉強自己,每日午餐又可自己選擇,「起碼可以獨立自主,有選擇,不像從前在那間庇護工場時,困住困住。」
只是最近工廠申請重建,難得安定下來的生活似又要起變動。工廠以重建計劃尚在研究階段為由,未向工友宣佈。說起如果工廠的工作沒了,阿傑說:「如果繼續有得做文件繩就繼續,如果沒有,那就訓練好些面試技巧,再去找另一份工吧。」
外間就業憂僱主未能配合需要
然而,他也擔心僱主不一定願意配合他們的需求。「例如做文書,要買些失明人士用的電腦儀器,僱主未必願意。」他說。
曾經有盲人朋友面試時遭僱主問:『你看不到,行不行的?撞壞公司的東西你要負責的。』
據政府《2013年香港殘疾人士貧窮情況報告》,18至64歲殘疾人士的失業率是6.7%,是全港失業率的2倍,而且殘疾人士失業率數字不包括64歲以上人士,殘疾人士想就業仍然不易。
除了阿傑,現時工廠內不乏在此做了數十年的員工,要再在外界就業,競爭力或較低。工廠曾指將會逐步為員工進行就業培訓,但現時仍未有時間表。
不想失業:玩電腦能玩多少天?
按現時申請重建的計劃,盲人工廠重建後將取消「工廠」部份,改為增加庇護工場名額,阿傑說如轉過去,收入將減少——在庇護工場工作的人身份為「學員」,未受最低工資保障,一般時薪由20元至30多元不等。「始終要應付通脹。」阿傑說。「很多福利都會沒了呢,勞工假又沒錢。」
工廠重建期間,庇護工場也或會暫停,意味着連同阿傑在內的207名工友和學員或面臨失業。阿傑說想工作,不想只待在家中,「好像常常游手好閒,去盲人機構玩電腦、看圖書,能去多少日?搭車、吃飯都要用到錢。」
工廠:仍在研究重建未能提供資料
如果真的一時找不到工作,他也不想拿綜援,「始終我現在這麼年輕,有能力工作。」他指平日走在街上時,已常聽到別人說他們「沒貢獻、只懂得拿福利」。
記者就盲人工廠重建一事向管轄工廠的盲人輔導會查詢,會方稱項目尚在進行「可行性研究」並有待政府審批,未有資料可提供。
據早前媒體報導,工廠於2013年申請了政府的「私人土地作福利用途特別計劃」,重建後或不再設工廠部。據政府文件,計劃要求申請機構須在土地上透過擴建、重建或新發展,提供或增加有殷切需求的福利設施,尤其是安老及康復服務名額。申請機構可申請奬劵基金撥款以資助設施的建設及內部裝置費用。今年1月立法會文件顯示,盲人工廠重建後將增設職業復康服務中心、展能中心、安老院舍、中度及嚴重弱智人士宿舍等名額。
商經局曾讚工廠推動創意產業
工廠擴建,立法會議員張超雄說本來是好事,「但如果因此令工廠結業,是一種倒退。」工友如轉到庇護工場,將由員工變成服務使用者,「這與政府鼓勵就業的政策背道而馳。」
「我認識其中一位工友車衣很厲害,這不單影響生活,還是尊嚴的問題——她本身可用自己的技術謀生。」他說。「而且現在不是沒有需要,政府很多部門需要制服。」他又指工廠帶來了社會效益,令殘障人士得以就業,可減少綜援開支,即使內地工廠製品表面較便宜,「如果政府懂得計這條數,就知道買內地產品不會比買盲人工廠的便宜。」
有需求,又有技術在,為什麼要取消?轉別的工作工友又要重新適應。
盲人工廠設工廠部及庇護工場,當中工廠部的分組及客源如下:
文件繩組:政府部門
車衣組:社福機構、大學、押運公司、洗衣公司
紙品組:物流公司、酒店、食品批發公司
據盲人工廠年報,近年工廠的營業額錄得升幅,盲人工廠亦指工廠屬社會福利署資助的服務單位,不會以一般商業運作的模式來計算收支。
商務及經濟局局長邱騰華最近亦探訪過盲人工廠,並大讚工廠鼓勵殘疾人士製作布藝品,與政府推動創意產業政策目標一致。
宿舍名額與工廠非二元對立
坊間或會擔心如果保留工廠,本來預計在重建後增加的宿舍名額將減少,張超雄指這說法就像窮人鬥窮人,也不公道:「香港還有很多土地可開發做公共服務,如空置校舍、哥爾夫球場、私營會所,甚至軍事用地。工廠本來就是公共服務,不是以一個公共服務代替另一個公共服務就會公道些。」
張超雄又指廠方應提高透明度,「應告訴大家,一起商量,而不是現在就拍板。如果大家都覺得沒理由關閉工廠,那就要一起想辦法。」他說。「如果盲人輔導會不想再營運工廠,政府也應想想是否要找其他機構去做。」
盲人工廠已設立了55年,除服務視障及其他障別人士,一直以來也為他們提供了一個樂業之所。未來,廠方會為工友和學員做出什麼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