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到老.一】前港督府花王退休17年做有酬義工:我10歲已經做嘢
「我10歲就出嚟做嘢喇!」一身黝黑皮膚的李景華,現已73歲,雖已退休近17年,至今身邊人仍然叫他「花王」。他是前港督府的花王,曾經服務五屆港督,由戴麟趾、麥理浩、尤德、衞奕信做到彭定康年代。退休後他一直做義務花王,更為社區中心以薄酬的顧問形式,打理整個天台花圃。
這些退休長者擁有一身好武功,如何將他們的技藝變為社區資源?有做社會創新的年輕人,尋找這班長者重出江湖教授手作班,最後學生最想學的,原來是長者的人生故事。
攝影:鄭子峰
被親人遺棄 9歲做街童
高手在民間,誰會想到某天在屯門街頭遇到一個黑黑實實的老伯,竟然是五屆港督的御用花王?
這位「高手」叫李景華,今年73歲,生於台山。8歲隨親戚由鄉下來港,本欲投靠親人卻遭遺棄,9歲變為街童,居於深水埗荔枝角道一間涼茶舖的頂樓,平日流連街頭,後來被一個在麻雀館做工、姓劉的大叔發現,便介紹他去打工,在一間叫「雅樂麻雀耍樂」的麻雀館門口士多,給賭徒賣煙仔、咸散零嘴,那一年他才10歲。
夜校年代
沒多久,大叔怕他在麻雀館學壞會怨自己一世,那年代流行學師,便介紹他去界限街學造皮鞋,前舖後居,總算有個安穩的地方落腳。「11歲開始學師三年,師傅話可以攞身份證,14歲學滿師後,我去讀evening school,夜校呀。」
堪坷過後有艇搭,「那時好有韌力,在界限街放工收七點,返七點半夜學,放學九點半,然後跑回造鞋那裡,除咗件衫就繼續開工到十一點。」深夜收店後,他會桁兩張床板,師弟睡覺,他就點支白洋燭做功課,「好似粵語長片咁,但真㗎喎。」
做個識字造鞋佬
花王前半生的故事,聽得在場的人都入了迷。他說,這些都很重要,若14歲那年他沒有堅持由小學一年級讀起,19歲拿到小學畢業證書,就沒有往後在港督府做花王的他。「當年班上42個同學只有6個男仔,得我一個堅持到底,有一個出咗去開餐廳,好似叫新釗記。」人人問他韌力何來?「我想做個識兩個字嘅造鞋佬啫。」
造鞋11年,當過老闆又打過工,李景華決意轉行,「唔鍾意嗰種生活,一來出糧唔固定,二來生活太自由,朝早11點才開工,一開工就食飯,然後做做吓有人搵飲茶就會去。月尾、年尾好旺,平時就冇嘢做。」他心血來潮想考政府工,掃街、醫院他都興趣不大,最後那位類似勞工署「阿sir」的人介紹他做花園雜工。見工在兵頭花園(即動植物公園),考題是擔挑兩盤七十幾斤重的葵樹來回噴水池,他氣力好,順利被取錄。
曾與AO教街坊割水仙 花1個月糧買30水仙練習
花王叔1967年入職政府,最初在兵頭花園工作,那裡的主管亦兼顧港督府的植物,同屬特別園藝組。半年後他被選上轉往港督府工作,當年港督是戴麟趾,其後李景華服務過麥理浩、尤德、衞奕信及彭定康,共五屆港督。初入職時,他只是普通工人,負責種花、種苗、處理植物,但他勝在勤力過人,放假願意為所有部門的人做替工,後來連看顧溫室、插花等等都一概自學上手。「一放假,我就去青松觀看那裡的花王插什麼花、落什麼種,知道那個季節種什麼,然後回去叫拍檔一齊做,佢都話『死仔你又會知嘅』。」
由雜工升上半熟練工人,五年後上司建議他考技工,順利升職。1980年代初,市政局開始辦社區園藝班,李景華獲選上做客席導師,與AO們一起教街坊挑割蟹爪水仙。「那時500元人工,我用320元買一籮水仙頭自學,閂埋門自己練習,30個挑爛25個,再買多箱來練。」
「帶住把ruler(間尺)返工,度過長少少都唔肯,太斤斤計較了。」花園是李景華的舞台,他在那裡找到自我肯定與寄託。工作性質體力勞動大,眼見許多同事60歲退後幾年便過世,他開始為自己打算。「我10開始做嘢喇,做到60歲都好夠。」他決定提早退休,「55歲就舉手,放半年大假,返工返到55歲半。」
點擊下圖欣賞花王如何佈置天台花圃:
打理天台花圃 用生果金來買花
退休生活,沒有比上班時清閒。退休17年,李景華都在自己居住的屋苑當花園義工,不負責生產,但給外判商的花王一些園藝意見。後來,他開始到屯門仁愛堂的長者中心社區飯堂用膳,飯堂旁邊有一排櫃頂空著,花王覺得「好似擺幾盤花靚啲喎」,他退休後隱藏的巨大潛力便有了舞台——他開始為飯堂插花放盆栽,現在數量已過百盆,都是用生果金的錢來買花,「家有兒女和太太,家庭不用我的錢,女兒鼓勵我插花。」
「我不是比別人叻,只是比別人有勇氣。我在港督府插咗幾十年花,有四個港督睇過我插花喎,都唔容易。」雖然只是幾百元花材,他都細心挑選,「花不可太差,插得唔靚,花都要靚。」實情是,他插的花廣受好評,並傳遍社區中心,最後中心社工更請李景華為天台的花圃做顧問,把那裡打造出一個日式小花園,用來教年輕的社區中心組員種植。
社工:退休令長者失去「身份」
「我們接觸許多長者擁有經驗與知識,但因為退休,他們的身份被埋沒了,這很可惜。」仁愛堂社區服務部高級主任胡仕芬說,當年在偶然機會下認識到花王的才能,特地向機構申請資源發展花圃,讓他分享過往的知識與經驗,結果是天台花圃,愈來愈精采。「香港這個經濟城市,退休後當沒了工作身份,就只變成一個『長者』。其實他們的才能,是否仍然可用?」
要將長者的義務貢獻變為有酬,胡仕芬坦言需要花心思,「社區中心是由社署資助經費,大部份用於員工薪酬,programe fee(活動經費)有限,所以社福界都要好努力『搵錢』。若有方式讓長者發揮才能之餘亦有餐茶錢,何樂而不為?」
長者當手作班導師
另一種模式,是他們連結一間社會創新公司「新耆士實驗室」(Sunshine Lab),希望尋找民間長者的技藝,透過重新包裝、推廣,以至重新設計「產品」推出市場,如聘請長者擔任手作工作坊等的導師,傳承技藝或特別的知識。創辦人黃凱昕本身從事市場推廣工作,她透過仁愛堂認識花王,未來會邀請花王舉辦花藝工作坊,如挑蟹爪水仙班等。
「我們好似一個配對平台,既會教這些長者教班,亦替他們聯絡學校、機構甚至企業,讓他們舉辦工作坊,然後讓長者自己營運下去。」如何推廣或「包裝」長者成為導師,黃凱昕認為:「市場最受落的是長者的人生經驗,如真人圖書館那般。」課堂上,長者導師的人生故事,往往最能吸引學員,「讓長輩的經驗與現代人分享,也有技藝傳承,都是學員攞得走的。」
當然不是「食鹽多過你食米」就能教授別人。黃凱昕說:「例如即使很熟悉花,要有後面花藝知識;或者知道也要懂得說出來,如方法、步驟、流程,還有課堂時間控制等等。有這些訓練背景,學校與機構才有信心購買長者的服務。」體驗班、工作坊隨著手作市場的興起而蓬勃起來。年輕人的創業點子,也為長者帶來新式的工作機會,這些能否成為當代的高齡就業出路?詳看下篇報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