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字號離場】屹立34年大圍隆亨雜貨舖今結業 平靚正卻不敵建華

撰文:李慧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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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上1984年就進駐大圍隆亨街市的安發隆雜貨店,街坊都認得的34年老字號,第二代老闆羅偉文正以全身氣力搬走最後一個凍櫃,露出櫃後潮黑的牆壁,記者表明來意,羅得意地笑:「我們是第一批入隆亨的舖頭!」
34年過後,安發隆最後半天營業,後會有期。羅偉文把一支支比連鎖集團便宜的豉油啤酒送入師奶的買餸袋,羅老太太把自家醃製的一桶桶咸檸檬、牛腩醬羊腩醬平賣出去;街坊猶豫入不入貨時,兩人和伙記贈對方幾句煮餸心得。超級市場沒有的滋味,因為建華加租四成,羅偉文想,是時候退場了。
(攝影:盧君朗、李慧筠)

安發隆由爸爸和羅偉文幾兄弟創立,開業時他20歲。

自政府甩售公營街市,領展接手後外判部分街市和商場,建華(街市)管理有限公司的大名,市民早有聽聞。隆亨街市亦屬建華,兩年前改建成M.C. Box後,安發隆的舖位由大變細。後領展時代,幾乎每月都有舊商戶抵不過貴租離場,安發隆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平靚正又老實,是街坊回來幫襯的主因。
你有咩辦法,四萬變六萬,無錢落袋,你做呀。我不是沒客,不是沒地方,是租貴,不想搏了。
安發隆雜貨舖老闆 羅偉文

賺了不是落自己袋,是交租

「訪問呢個事頭婆啦!」羅幾乎每隔幾個客人就叫對方老友。

短髮熟客特意從馬鞍山來,平日她弄糕點甜品,多年慣用安發隆賣的豆,回去造馬豆糕、紅豆糕當是小生意。她說:「我幫襯好耐,你都好多代啦。你賣啲豆快淋,靚過其他人呀。」後細細聲問老闆:「其實加你幾錢?」

「從領展到建華就貴啦,舖位又縮水,簽一年生約一年死約,今年年頭從每月兩萬幾蚊加到四萬幾蚊。今年七月再加到六萬幾。你有咩辦法,四萬變六萬,無錢落袋,你做呀。」在新簇簇的街市裡頭,老闆快人快語。「我不是沒客,不是沒地方,是租貴,不想搏了。」

羅老太太(左)有時也來看舖,「沒了舖的確會悶。」她說。
無錢賺,做嚟做咩啫?
安發隆雜貨舖老闆 羅偉文

1984年,安發隆進駐大圍隆亨街市,座落約一千呎的對街地舖。後來領展把街市賣予建華,後者將街市裝修成M.C. Box,在場內放置大栗米裝飾,又請街市DJ定時為每檔宣傳,不過一切都由小商戶銀包埋單。安發隆要留在新街市,先要縮水入300呎舖位,入場費為四萬元,本以為講好租金兩萬餘元,結果加上宣傳費、積分費和管理費等雜項,每月三萬幾蚊找數。

新街市人流多、旺場,他說是你睇我好,我睇你好。十隻手指有得計,就算你加價,500支豉油每支加3蚊,都不過多賺1500蚊。「我做唔做都開心,係唔想加咗價,客就食得貴,好頭好尾啦。」到大圍買餸的街坊就是貪平,加價做不下去。就算賺錢,也不是落自己袋,只不過賺租金替人打工。所以他說自己過去一年是白做,本來月賺兩、三萬,近期賺不夠一萬蚊。

今年年頭再加租至四萬元連雜費,他還可以自己慳水慳力,將五個伙記縮到兩個半,搭木砌磚善用空間擺貨,但七月再加四成,每月租金變6萬幾元。58歲的生意人快刀斬亂麻,清貨拆架走人。「無錢賺,做嚟做咩啫?」

看大圍隆亨、青衣長發街市外判前後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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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管理公司會帶記者來採訪,檔主們那天就要穿好一點。

如水流動的潮洲人 邊度有商機去邊度

羅家是潮洲人,為了一餐飯如水般流動。當初一家搭山邊寮屋木棚,做大圍紅梅谷行山客生意,煮農家菜,他老竇在山坑上搭條橋,從沙田搬來木杉搭兩層屋,放枱放櫈舖屋頂。1950至1960年代期間紅梅谷是熱門郊遊地點,行山客來了叫郊外油菜、開枱打麻雀,開幾十枱,那時舖還叫安發園,人們戲稱龍門客棧。

後來羅家頭頂要起樓,起第一代豪宅屋苑世界花園,他們轉行做地盤生意,給曬得黑黝的工人煮碟頭飯,一星期抬50箱汽水150箱啤酒去賣。老竇煮飯,幾兄弟踩單車去沙田街市幫手買餸,學生在路上走,羅不喜讀書,後來讀旺角夜校,想的還是做生意。「讀書唔叻唔鍾意,做生意叻就做得開心。」兄弟奔馳路上想的是買什麼魚什麼菜,樓一座一座起,羅家一座一座做生意,填飽起樓人和裝修人的肚。

舊日曆的時間被撕去,獨留幾個牌。

人吃飽就會走,沒工開就去別處,羅每天送外賣下午茶見住工人做工,怎樣開山劈石、倒石屎紮鐵、造門駁水喉電線,幾年後一個世界裝嵌完畢,負責建設的修葺的在過渡中搵飯食的人退場,換世界的新主人入伙,開展美好新生活。那是1970到1980年代的事。

安發園到食環署告無牌那刻便走。「本來想做食肆,佢告,唔做就唔做。」那時死慳死抵賺了一筆錢,羅家決定入隆亨房署街市做雜貨,千幾呎地舖面向大馬路,舞獅賀開張,幾兄弟和老竇一起設計、擺貨,易名安發隆,「好像舖頭字號一定有個隆字,便叫安發隆。」年幾之後他們已買到樓,那時樓平,一間店養大了他們和仔女。

安發隆糧食生意以前做得很大,最風光時候供應商會請他們全家去旅行。

安發隆的奮鬥史 風光時排行內頭十

1970年到2018年說變沒變,都是去與留的故事。計算、衡量、選擇。做到就留下,做不到就退場。沒有捨不得,做下去太蝕,成本比淚水更昂貴。最風光時候安發隆排行內頭十,做批發生意,在大圍設廠房,從2000呎擴建到2萬5千呎;九成老人院和渡假營找他們入貨,天氣冷時老人院一次買一百隻臘鴨髀派給老人家。

後來老人院覺得臘鴨不健康,入少了貨;餐廳入貨也變少,開張成本貴要找便宜的貨物來源,老字號如安發隆靠多年信譽沒大影響,但2008年左右,開支大利潤小,羅家決定賣盤,把招牌廠房都賣給更大的糧食批發公司,本來老人院、渡假營的生意由別人作主調動供應鏈,兄弟們則入公司做顧問,打工出糧。隆亨門市獨立留下,由羅偉文接手。問賣與不賣,捨得不捨得,他扒飯呷口檸茶淡淡然道:「那時生意不好做,蝕本。」

不再受歡迎的臘腸。
今天不做便不做,仔女大我又唔洗供樓,對間舖是有感情但沒家庭,每天開八收十,20幾年沒去過旅行休息。好彩是這20年街坊好傾好講……
安發隆雜貨舖老闆 羅偉文

隆亨安發隆是一個點,畫出去是羅家大生意的線,線收回來,回到原點,連安發隆都不得不變。兩年前,領展外判隆亨街市予建華,安發隆千幾呎舖變300呎兼加租,老父想退出不做,「我覺得做便做,沒問題,便留下。你見剛才我搬雪櫃,哇咁重,搖搖吓我都輕鬆。今天不做便不做,仔女大我又唔洗供樓,對間舖是有感情但沒家庭,每天開八收十,20幾年沒去過旅行休息。好彩是這20年街坊好傾好講……」他說。

清場花兩萬蚊,計錢時才沒那麼感性,又搬雪櫃又請土地公走就夠他忙,只是樓上美容院事頭婆落街市跟他道別時眼濕濕,連帶到他也眼濕濕,大家都是第一批商舖,都30幾年了。

「我交遊廣闊啊。」所以羅偉文見人就打招呼,到處都是街坊朋友。
租貴、人工又年年高,香港成個勢都係咁,我哋小商戶,無牙力同人傾,我又想生存又想做,咪左慳右慳。
某隆亨街市商戶

租戶:「梗係想政府做返,仲洗問阿貴!」

2004年,政府房屋署出售公營街市,領匯(現領展)翌年上市;領展之後開始翻新、分拆及出售旗下物業,賣出多個商場。兩年前,《明報》整理領展旗下85個基層街市情況,領展自家管理的佔六成,四成外判予六大承包商,當中建華和宏安集團擁最多街市管理權,各有10個。2016年,長發街市被賣予建華,曾有舊商戶罷市,築人鏈抗議領展外判街市。

轉眼已經兩年,有些來幫襯的租戶怒氣沖沖道:「我洗濕個頭,做又死唔做又死,當然想政府做返,仲洗問阿貴!就算政府收得貴,起碼我心甘命抵。」開食店的小姐說,「租貴、人工又年年高,香港成個勢都係咁,我哋小商戶,無牙力同人傾,我又想生存又想做,咪左慳右慳。」從房署到領展再到建華,羅偉文同意營商條件愈來愈難,但他體諒,做生意嘛,生意人似乎很明白:「別人覺得他們(建華)惡劣,他們都有難處,有上頭壓,要賺錢呢,呢幾年唔賺無得賺。不過最慘係啲客。」

在超市做不到的事:老闆打開一瓶烏梅,讓街坊聞,喜歡的就買,不喜歡就留待有緣人。

街坊又是否習慣私人公司管理的新街市?街市到底是服務何許人?路過執貨的毛太太跟老闆認識十幾年,「舊時是污糟,但你加到咁貴人哋沒得做。好行又如何,舊舖清空,有什麼意思。舊舖街坊街里傾落,知邊隻煮嘢食好。」

六月三十日,安發隆九點開舖,糧油一地,街坊揀貨,羅老太太把一顆顆雞蛋放入膠袋,對住街坊瞇起眼笑,羅偉文做個沒停手。累了他帶記者去外判前的舊舖位置,轉個彎出街市,冷氣褪去、熱氣來襲,舊舖現在是餐廳,天花板還有他動手清場留下的痕跡。

又轉個彎回去,他在街市打轉,跟新舊商戶朋友廣派卡片,他將去兄弟公司幫手,照舊為熟客送糧油上門。人吃飽就會走,沒工開就去別處。街市DJ為鮮果檔宣傳嗌咪:「當造季節,廿蚊兩磅糯米糍荔枝!」那人背上的工作制服,刻住香港街市四字,刻住城的維港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