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者樂團.上】知音逐一離世 87歲小提琴手:拉每個音也想他們
梁派說起他思念的人,一個去了美國,心臟有事不可以坐飛機回來,一個中風,見面時流晒口水,最近又死了一個。拉個琴又想起他們。他慢慢一句一句說,彷彿沒有感情,倒是對面的我連鼻涕也在流,他說:「我是有話想說才接受訪問。」
攝影:黃寶瑩
抗日時期香港有了首個管弦樂團
梁派不是什麼名人,他就是普通一個從抗日時期默默拉小提琴到現在的平凡人。那時學小提琴,他請不起每個月60元的名師教,就花20元跟無名無招牌的老師學。「當時的音樂就是這樣子,可以說是凋零。」
那些音樂人那些樂器,在抗日時期只有流亡,上海來的音樂教授林聲翕在香港淪陷時回南京教,49年南京淪陷,他又再回來香港,才成立全港第一個管弦樂團「香港華南管弦樂團」。樂團沒有日本人、華人、英國人之分;沒有富與貧之分,都是走難下來盡力生存的人,收生也就沒法講究。梁派加入華南之時,華南還沒有解散,那些上海來的人作的曲詞都是宏志,例如中大逸夫書院院歌,「致知格物、修德講學、懷大志;造福人群、努力直須年少」,又如樹仁大學的校歌「美玉須磨琢,努力趁青春」。
樂團等於階級與財富
梁派想念的人,都是華南管弦樂團裡那些不論身份背景的知音,後來樂團因為資金問題解散,梁派等人便相聚於友人家私下練習。比起後來梁派加入的「中英管弦樂團」(後來改名為香港管弦樂團),華南的人更值得他想念,「中英管弦樂團的人尊貴得多,很多醫生律師專業人士,有華人有外籍人。」直到林克昌大師接手音樂總監之位,「他不賣那些有地位的人帳,彈琴造詣一堆草的人都要走,哪個人音一錯,他就會發脾氣,錯一個音,他整支指揮棒飛過去。」但是林克昌沒有趕走梁派這個30出頭的貧小子。
在夜總會拉貝多芬
他的父親也是由大陸走難下來,父母顧生活,梁派唯有顧自己,四處停泊寄住同學、朋友的家,「唯剩那部琴幾大都跟在旁」,琴音是他那段低谷之中最好聽的聲音。
去樂團練習表演都是抽出來的空閒,其他時間梁派都在上班,朝九晚六。後來他去了Hong Kong Concert Orchestra,第一晚開幕表演在麗池夜總會。麗池在香港淪陷時,被日軍佔用為「豐國海水浴場」,戰後被英國空軍徵用為娛樂場所,50年代的香港小姐也在麗池競選,很威,「我們那個樂團,有時有花式,其中有貝多芬一個樂章,在最高級的麗池夜總會演出,我很後悔沒有影張相,現在我不提這件事了,怕人家以為我作大。」
再後來梁派結了婚,租住一間梗房,每晚放工回家他必定練琴,太太早睡,他就靠在她床邊拉,他說:「感激她從來不厭倦。」
學習接受:歌練熟了兩星期就忘掉
梁派的日子,還是在練琴中過,有時和華南的舊友在友人家中練,有時在太太床邊練。但是每日練每日練,他愈練愈有脾氣,「德弗札克第四樂章是快的,第二樂章慢,快的時候手指開始打結,有時會手震,忟到後來連最靚的琴也給了美國的兒子。我是發自己脾氣,練習是求進步,怎麼愈練愈差,拉起來也不想接觸個琴,如何最徹底呢?丟掉部琴﹗」
那年他60歲,無法接受反應慢,無法接受用20年時間建立的琴藝一下子跌下坡——他無法接受拉起琴音,就想起過去。
「實際上,我除了這些,有些華南的朋友也離世了,以前有個拉開大提琴的,鋼琴也彈得好,最早死是他。華南出來我們也有練。有一個去了美國,他不可以回來,心臟有事,只能通電話,有一個和我們見面時,流晒口水,最近又死了一個。拉個琴又想起他們。」
有20年時間,他的身邊沒有琴,也沒有琴音。直到太太說,「你仲想點呀?又唔使多隻腳(行動不便)、說話清清楚楚,你仲想點呀?我們身邊的人都已經不在世了。」梁派才不得不將自己從過去60年建立的所有切割,把自己看成另一個沒有回憶沒有曾經的建樹的人。來到87歲,他買了一部新的小提琴,相隔40年再加入樂團,這是一個長者樂團,全團38人,平均年齡65歲,大家一起練習慢樂章,「練到我認為熟啦,過兩個星期我會忘記,現在要接受自己,過去我不接受,之所以接受訪問,我想將這點帶給年輕的、60歲的人。」
我想梁派所說的是切割,要活下去,其實是關於如何與記憶切割。
東華三院E大調合奏團成立音樂會
日期:9月3日(周日)
時間:1500
地點:香港演藝學院音樂廳
門票:$100、$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