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光復精緻文化
鍾氏兄弟在2014年《極》專輯內有一首滄海遺珠,名叫《光復精緻》,因為不是主打歌,不是很多人留意,卻是我心目中一首滿意的作品。歌曲用Philadelphia Sound為曲風,出奇地波希米亞,又不失騷靈風味。有時歌曲都要有其運氣,但運氣不佳的歌曲,也象徵一些特殊的意義,就是識貨之人更懂欣賞,就像提倡「精緻文化」之父張繼高一樣。
撰文︰鍾一匡@鍾氏兄弟
筆者認為張繼高是近四、五十年華人社會中對音樂、文化、傳播工業的最偉大評論家,沒有之一。雖然不是太多人認識他,但認識他的人,都會對他的文章珍而重之,並且經常翻看,溫故知新。筆者便是他的粉絲。
來自台灣的張繼高,筆名「吳心柳」,意指「無心插柳」,足見張先生的謙卑和豁達。張先生以新聞為專業,鑽研及涉獵不同的音樂範疇,創立《音樂與音響》雜誌,畢生崇尚及推廣「精緻文化」,從來不會就粗疏和劣質文化作出妥協,深受他影響的人包括香港樂評人陳浩才和周凡夫等。張先生並不多產,九歌文庫為他出版了三本文選集《樂府春秋》、《從精緻到完美》和《必須贏的人》,貴精不貴多,成為筆者多年來的精神食糧。
什麼是「精緻文化」?就是不能光靠金錢堆砌出來,而是憑人文教育、文化修養和品味互相襯托的內在氣質。對真善美的追求,對夢想的執着,是達至「精緻」不可或缺的元素。
在這個由粗糙、通俗文化主導的社會,當「即食」和「崇劣」成為主流的年代,提倡「精緻文化」當然會吃力不討好,並可能惹人非議。甚有前瞻性的張繼高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已經開始談品味、良知、精緻文化、尊敬與尊重,以優雅及從容的筆迹多角度地剖析現代人進退之道,從而展現作者的智慧和識見。張先生寫的樂評更是令人津津樂道的小品,特別在《樂府春秋》中輯錄的散文,談蕭邦情史、貝多芬月光曲之迷、馬友友旋風、在東京聽卡拉揚,均顯示他在古典音樂範疇絕對是權威。
在《人能宏樂》一文中,他強調一個城市必須有音樂活動及氣氛才能醞釀出欣賞及了解音樂的社會價值,聽音樂的場館亦變得相當重要。因此,一個城市沒有一些像樣的音樂廳,是不能培養市民對音樂的興趣。張強調,音樂廳不光是一座建築物,硬件雖重要,但軟件如音樂廳內的音響、隔音設備和座位編排才是精髓,否則,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變得華而不實會有反效果。
張先生的名言「音響是手段,音樂才是目的」,對現時充斥香港唱片市場的「發燒碟」及「Hi Fi碟」確是當頭棒喝。在這十幾二十年來,有太多標榜「靚聲」、「口水聲」或「牛筋聲」的發燒碟,當聽眾把每一件樂器分開來聽的時候,基於錄音效果,有些樂器可能比較突出或清晰,但當所有樂器放在一起,音樂感欠奉,整件事情流於堆砌,就遺失了音樂的魅力。
相反,鳥瞰國際音樂市場,一張真正「靚聲」的唱片如Diana Krall、Sting、Sade的專輯一定不會是「衰聲」,它們在製作上的每一個環節,如錄音、混音、母帶整理、甚至封面設計都恰如其分,所以就算沒有標榜「靚聲」,聽眾也會認定是信心保證。
張先生認為,要邁向高生活質素的社會,提倡音樂是必然的手法,這是音樂的「社會觀」:音樂可以提高人的思考、欣賞和秩序的能力。「一個缺乏藝術氣息的人,縱然擁有一套百萬音響,也只能珍惜他的客廳,裝飾不了他的心靈。」我非常同意,因為只有真正懂得欣賞音樂的人才能深刻地使用音響來達至音樂的極致。所以,在音樂的教育上不能掉以輕心,尤其是幼兒的音樂教育。美國兒童節目主持人Fred Rogers與他的御用鋼琴大師Johnny Costa四十多年來透過精緻的爵士樂與孩童分享音樂的奧妙,最近有一齣電影叫《在晴朗的一天出發》(A Beautiful Day in the Neighbourhood),由影帝湯漢斯(Tom Hanks)飾演Fred Rogers,筆者極力推薦。
雖然張先生精通古今音樂,但他認為爵士樂和流行樂也能登大雅之堂,最終達至精緻的水平。首先,他覺得流行音樂可以不低俗。這點我不甚同意,因為我認為低俗的流行音樂也可以是社會的縮影,例如大AL、尹光及夏金城的市井歌曲的歌詞諷刺時弊,反映低下階層的辛勞及苦況,絕對是另類的「精緻」。張先生認為要改善流行音樂,必須發掘高水準的作曲人和有深度的填詞人,因為「好的曲可以使音樂流行,好的詞可以使之流傳。」有了以上兩種人之後,就要有高智慧及具有不迎合市場膽識的人開拓新的市場、創造新的需要、建立新的供求關係。我想,鍾氏兄弟正是秉持這種另類眼光的人,默默地在音樂界的夾縫中竭力提升流行曲的質素。
倪匡在小說《追龍》中寫道,要一個城市滅亡,把其優點毀壞便可。同樣,要摧毁一個城市的優點,毁滅其精緻文化便可。因此,要拯救香港,我們更要致力推動精緻文化,推翻「崇劣文化」,學懂分辨好壞,提升個人品味。
早前,筆者在面書寫道:一篇寫得好的中文文章,最重要的兩個元素是邏輯滴水不漏及中文寫得好。中文寫得好的意思包括遣詞用字和描述精準,以及修辭是否流麗等。我的首選當然是兩者兼備的文章,如果文章邏輯妥當,但中文寫得不好,是情有可原的。如果邏輯欠奉,中文雖然流麗但言之無物,仍是沒有可取的地方。一篇邏輯欠奉加上中文拙劣的文章難怪會受到批評。當然,也會有人批評那些兩者俱佳的文章,但我相信,邏輯是否妥當及中文是否流暢是有一定客觀性的。換句話說,社會上雖然有見識貧乏的人,但我相信真心想理性討論問題的人大有人在。其實,除了中文外,其他各國語言的文章都應如此,為何我要單獨挑出中文文章呢?因為我只認識中文同英文,法文屬幼稚園程度。相對來說,英文文法比較易掌握,沒有中文那般難寫,所以寫中文比英文的難度為高。因此,中文文章寫得好的人,在世上比恐龍更難尋找。
原來,筆者在不知不覺中又在讚賞張繼高先生。
張先生用秀麗及典雅的文字來襯托具哲理和豁達的觀點,是華人樂評界第一人,未知是否後無來者,但肯定是前無古人。
最後,筆者分享一段張先生的文字與大家共勉:「精緻是一種修養、心態和一種認知,聽音樂和用心來使用音樂器材,的確會給我們許多這方面的啟示。」但願我們能用心、用情、用愛來欣賞周圍發生的事物,讓我們的世界好一點點。精緻文化並非靠金錢堆砌,而是由人文教育薰陶出來的內在氣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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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刊登於第203期《香港01》周報(2020年3月2日)《光復精緻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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