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競技缺乏對打 中國武術推行HEMA式對練的其他困難|武編周記

撰文:公相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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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是編輯R,這篇文章是受趙式慶先生於大館的展覽《劍之道:中國與意大利的武士文化》啟發,加上在台灣積極推廣HEMA的伊塞爾的回應而寫的。兩位都和我們多次交談,並給出了不少保貴意見,非常感謝他們支持。因為這篇文章是與同事閒聊後的紀錄,所以和其他文章相比會較為隨意。

關於展覽和回應,大家可先看這兩篇文章:

劍之道:中國與意大利的武士文化展覽 趙式慶談中國武術復興之路

HEMA發展的實踐與實務 與復原過程中的混合和創新|伊塞爾

個人見解:中國武術大多都能「化拳為兵」

首先,我認為在中國武術於發展兵器上比發展拳腳容易,原因在於我自己對中國武術的見解。

我認為中國武術大部份都有兵器成份,甚至可以說某些門派的拳腳只是用兵器前的預備功夫。這種說法有點偏激,但就我來看,形意拳、太極的很多動作,放到長槍上是很順暢合理的;詠春的手法與八斬刀有很多共通點,相信大家也有聽過;我亦有聽過八極拳的前輩指,八極拳很多技術與「一手持盾一手持刀」以及用槍相通。(但徒手與持兵器肯定有差別的,「相通」不是「等於」)

所以,如果很多中國武術門派的本意為使用兵器,那發展兵器一定更容易,也更能發揮其門派特色。詳細可以看看這幾篇文章:

以槍入拳:談傳統武術從兵器技法演化到純體術|轉載文章

化兵為拳|兵器與手法:由脫槍成拳到頂肘為盾 詮釋力強弱是關鍵

【MMA·詠春】「斬頸等於完結」:談談傳統武術與武器的關係

第二,正如趙生所說,希望把HEMA (Historical European Martial Arts)變成HMA(Historical Martial Arts),所以題目中的HEMA式對練是指「穿上保護裝備,以真實重量的對練兵器對打」,是否引入西方劍術的技術是後話也是其次(下文會提到),首先還是要先對練。

不過,「發展兵器搏擊」比「發展徒手搏擊」易,就不代表「發展兵器搏擊」這事本身很容易,先摒除「某些人不喜歡」這個問題(反正有些人就是什麼都不喜歡嘛),發展中國武術兵器方面還是有幾個大難題。

那個common ground很難找

西方的HEMA中,由雙手劍與手半劍中演變出來的鋼制練習劍 (federschwert) 是大家的共同基礎,不論學的是德國那邊的、還是意大利那邊,在比賽、訓練都會用到。大家都能用上自己的技術,大家都認可這把劍為統一標準。

但中國武術的兵器共同基礎呢?單刀?單手劍 ?雙手劍? 長槍?

如果是槍的話,八極拳的比賽規則與用具已發展得很成熟,大家有機會可以看觀摩一下。但在槍以外,好像就難以找到共同基礎。感覺上最共通的已是長棍,不過仍然各有分別,而且用無刃兵器亦會洐生其他問題。

其他有刃兵器,舉個例詠春門人常用的「八斬刀」,其制式與其他門派的「蝴蝶刀」已有差別,在訪問其間也發現,某詠春流派的「八斬刀」比其他的「八斬刀」細長,用以突出其手法。單單「八斬刀」已有不同的制式,更不要說與單手劍、單刀一起找個共同基礎。

如內地的馬廉禎教授的健公書院曾舉辦「短兵」比賽,用的是一種有重量的安全對打兵器。因為並無明言它是刀是劍,所以所有該長度的兵器技術都可以使用。但因為厚度與有刃兵器不一樣,加上重量平衡的差異,總是有點說不出的不習慣。

不同地方不同比賽也有類似的短兵賽例:

我想最大的「問題」是,用劍與用刀的技術本來就存在差異,以一種非刀非劍的膠製武具對打,感覺變成了另一種競技,而非兵器對打,但這也許只是我個人的感覺而已。話雖如此,有比賽我還是會參加的。

另外,馬廉禎教授對於推廣兵器對打方面有著很大的貢獻,他也常與內地練習HEMA的朋友討論,而且不斷改進,非常值得支持與敬佩。

單挑?群戰?戰爭?

其中一個可行的做法是,選擇4至5種兵器,再與不同門派協商,找出各兵器的最大共同點。隨便舉例,就選單手劍、單刀、雙短刀和雙手長劍,然後訂立一個大家都認同的長度、重量、平衡點和材質的標準,然後用於比賽。

但問題依舊,因為有些門派的特色正是在於兵器制式與其他人不同:「我的刀比你的刀好因為我厚點」。假如有些特色是一定長度才有的,而標準比該長度短,那該特色就未能包括在內。不過這已算是小事。

另一個更大的問題,是兵器的假想敵問題。西方的劍書,因歷史文化原因很多都是長劍對長劍的技術。但大多數中國兵器古書中的假想敵都是「長槍」,如《紀效新書》中的《短兵長用說》和《藤牌總說篇》、吳殳《手臂錄》中的《單刀法十八勢》、程宗猷的《單刀法選》,假想敵都是長槍,因為群戰與戰爭最大威脅就是長槍。有關討論可見下文:

對馬戰鬼|疾風架式破槍如破竹 現實中用刀勝槍談何容易

這有兩個問題,第一是兵器用途與比賽規則是否恰配的問題,如果以此「假想敵」搞比賽,那怎麼辦?總不能大家也打長槍吧?

第二是究竟中國兵器書紀錄的技術,究竟是用在何處。是用於「單挑」?群戰?還是戰爭?三者的技術可說是相當不同的。

說一下個人經驗,因為我跟武備志同事參加槍術比賽,所以同時也研究了長棍的使用,從而幫助寫作。在長棍與長棍的對練研究中,單頭棍因為距離關係,比雙頭棍好用太多了,基本上單頭棍的技術已足夠,根本不用換把。只是,當對練的人數增加,例如一對多,雙頭棍的技術優點就開始發揮出來,然後單頭與雙頭持法的轉換就成了關鍵。

戰爭時的兵器「技術」就更加不同:

開大陣,對大敵,比場中較藝,擒捕小賊不同。千百人列陣而前,勇者不得先,怯者不得後,只是一齊擁進。轉手皆難,焉能容得左右動跳;一人回頭,大眾同疑,焉能容得或進或退!
《紀效新書》

不能退、不能左右移動,就是前進與攻擊,鬥的不是「武藝」的差距,而是人數、戰陣、裝備、紀律、心理質素等等。

所以,究竟這些古書記載的技術是用於何處,也是需要考量的問題。在扣除了戰爭與群戰(其實群戰技術可保留,比賽可以是團隊制)技術,餘下的「單挑」技術又有多少?

跟古書與不跟古書?

最後就回到在台灣積極推廣HEMA的「阿伊」伊塞爾的問題,究竟在中國古典武藝上,能否只靠「古書加實踐」,不混合其他技術就可以做到。他個人認為,在復原過程中很難不出現混合和創新。

我的想法是:放開懷抱吧。對我來說「完美還原古書技術」不是重點,因為我學武並非以歷史研究的心態去做,我個人對武術的出發點在於使用(及好玩、有型、開心)上,是個完完全全的實用主義者。

所以我覺得一開始找到一個共同的制式後(甚至沒有都可,只要夠安全),就可以開始用其門派的技術對打,然後找出好用的技術,再淘汰不好用的技術,反正武術本來就是一個不斷作「揚棄」的過程。

我個人的經驗是,當你在實際對練時找到一些好用的技術,再由古書中找到類似的技術,把其加入自己的體系,然後再混入自己的技術,然後又再對練,又再看書,又再對練,又再看書......每一次運用都更新了你對古書的理解,每一次理解都更新了你技術的運用,這一種類似「詮釋學循環」的進步,對我來說滿足感很大,也是學武有趣的地方。

所以我認同伊塞爾的說法,但同時我亦不認為這個做法會令古書的技術變了樣(他大概也沒這想法),更進一步來說,我反而認為混合其他技術可能是還原的最好方法。

我個人相信過去古書記錄的都是「用得了」的技術,兵器中「用得了」的技術,動作應該在古今中外也是差不多的。例如,為什麼說西班牙的雙刀與武藏二天一流「同源」,歐洲劍與中國雙手劍的動作類似,也是這個原因:

二天一流|宮本武藏二刀流技術 來自西方的「刺劍配匕首」?

《朝鮮勢法》|中國唯一現存雙手劍古譜 需從外地傳入見傳承斷層

過去,兵刃是用來作生死之爭,不合理的使用方法、配置,都會很快被淘汰,結果留下來的東西,都是最合理、最有效的。人體結構相同,可以做到的動作也類似,拿著一把有一米多長有刃的兵器,揮動的方法相似十分正常。所以,不難看到世界各地的兵器就算外形、材質有所差別,仍常常出現類似的技術。

所以,正所謂「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我們也許難以100%還原古人是如何運用刀劍,但通過不斷實踐,就能知道如何把兵器技術發揮得最好,或者這些用法就正正最接近古代技術的原貌。

包括香港在內,現時世界各地都有不少的武術愛好者,嘗試重塑大槍技法。點擊圖片,觀看香港八極拳協會盧韋斯師傅的示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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