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相信誰的話?在信仰與懷疑之間
在信仰與懷疑之間,如果要問筆者信仰些什麼?筆者首先能想到的是,懷疑(那並不亞於崇信本身)所攜帶的巨大能量。而能經受住懷疑反復檢證與衝擊的信仰,往往也會變得更強。
英國著名編劇和導演烏斯蒂諾夫(Peter Ustinov)曾經說過: 「不同的信仰將會使得人與人之間產生分裂,而唯有當人們對既有信仰產生懷疑時,那種質疑的力量才會使人們團結起來」 (Beliefs are what divide people. Doubt unites them.)。此語甚值玩味,若嚴格依據此語之邏輯推理,則不難得出一個結論:無神論者與無神論者之間的距離最為接近,而宗教所能帶來的只是分化與隔閡。進而,甚或可以再推導出一些所謂「全世界無神論者聯合起來」的意思。若依人類歷史上血腥殘忍的宗教間戰爭來看,此語未嘗沒有一點道理。
烏斯蒂諾夫此語可說是站在英倫-美國哲學傳統的延長線上,如休謨(David Hume)曾有訓誨:一個賢明的人會使他對一物之信仰與他所持有之證據二者間形成等比關係(a wise man proportions his beliefs to the evidence.)。羅素(Bertrand Russell)就曾說過:「我永遠不會為自己的信仰去犧牲生命,因為永遠存在這樣一種可能性,即:我可能是錯的」(I would never die for my beliefs because I might be wrong.),梭羅(Thoreau)也曾說:「如果我不能被允許做出懷疑,我就該選擇不去崇信」(if I could not doubt, I should not believe.)。就連並不屬於此一傳統的德國哲學巨匠黑格爾亦曾說過:哲學上的真理二字之意涵是指人的理念與外部世界的真實二者之間可以彼此呼應(Truth in philosophy means that concept and external reality correspond.)。
在美國詩人布考斯基看來,世界上當然是傻子們遠遠多於聰慧之人。(資料圖片)
在自我之上的信仰或是懷疑
信仰與質疑自然各有其作用,若純有信仰,恐怕多半是莽夫愚人,若純有質疑,overlap consensus的基礎恐怕難以得到建立,亦恐無由做日拱一卒、奮力前行的層累性建設。若按照古典的思維,理想狀態可能會是領袖者需要善疑,而群氓則需要熟於信仰及跟隨。但很明顯,現代語境不會認可這種路徑,因為,如果懷疑成為一種特權階層才能享受的禁臠,那麼信仰無非只是用以麻醉普羅大眾的致幻劑而已。取烏斯蒂諾夫此語與紀德(Andre Gide)另一語合觀,則饒有意趣:「信從那些正在尋求真理的人,懷疑那些宣稱自己已經找到真理的人」(Believe those who are seeking the truth, doubt those who find it)。在現代性語境中,質疑的巨大力量當然源自於普通人如你我,皆可從心所欲在自認為適當時選擇做出質疑。
但是於此又存在著一個更深層次的潛在問題,此即正如美國詩人和小說家布考斯基(Charles Bukowski)所雲:今日世界之重大問題實在於聰慧之人滿腹疑慮,而傻子們卻對自己持有之物堅信不疑(The problem with the world is that the intelligent people are full of doubts, while the stupid ones are full of confidence)。現代性雖然賦予人們普遍以懷疑的資格和權利,但是懷疑的被正當運用卻仍與一種最難被填平的不平等——不同人在智商上的差距——相關聯,從這個意義上講,隨時隨地都信從陰謀論的人其實完全不能算是一個懷疑論者,恰恰相反,他其實更接近於「對自己持有之物堅信不疑」的傻子。布考斯基言下之意很明顯,世界上當然是傻子們遠遠多於聰慧之人,而傻子們當然是於該疑時絲毫不起疑,這本身就是一個大問題,但聰慧之人的滿懷疑慮、缺乏堅定作為無形中更加惡化了這一問題。多方激蕩之下,布考斯基不禁覺得和問題多多的人群疏遠開來才是正道,他曾講:「我從來就不恨人類,我只是覺得如果沒那麼多人老在我周圍晃,我的整體自我感覺會好上許多」(I don’t hate people, I just feel better when they aren’t around)。
類似的俏皮話在中國當然也有,尤其經典的當屬錢鐘書先生所寫的:不受教育的人,因為不識字,上人的當;受教育的人,因為識了字,上印刷品的當。
自然,反正橫豎是要上當的,信仰與質疑的界線也就不那麼重要了。
在信仰與懷疑之間,如果要問筆者信仰些什麼?筆者首先能想到的是,懷疑(那並不亞於崇信本身)所攜帶的巨大能量。而能經受住懷疑反復檢證與衝擊的信仰,往往也會變得更強。
治學嚴謹的錢鐘書也是個才華橫溢的幽默大師。(資料圖片)
附記:
當然,別忘了,文起時提到的那位烏斯蒂諾夫是個挺玩世不恭的人,他曾說他能明白為什麼人們會讀書,但是他一直想不通怎麼會有人非要去寫書不可。他又曾說:那些富於機敏巧智(卻最終仍錯)的錯誤才是最壞的錯誤,因為儘管人們為之付出了大量的審慎思考,但是最終還是搞錯了,亦即:大量的審慎思考全都白費了(perhaps the intelligent mistakes are the worst, because so much careful thought has gone into them)。
(本文轉載自「微思客WeThinker」傳媒(微信公號wethinker2016),網站地址www.wethinker.com;標題及小標為編輯所擬,原作者為李海默,原文鏈接:https://wethinker.com/2017/01/23/128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