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風波掀開美國新身份政治面紗
以哈戰爭導致美國的猶太「受害者」敘事接近崩盤,以猶太人為中堅的左派內部發生嚴重分裂。
以哈戰爭導致一個無論是猶太人還是以色列都不願意看到的結果:美國的猶太「受害者」敘事接近崩盤,以猶太人為中堅的左派內部發生嚴重分裂。
近兩年,各種顛覆美國民主燈塔形象的風波迭起,最具顛覆性的事件,當屬跨越2023年至2024年的哈佛校長「保位戰」。事件緣於以哈戰爭引發左派陣營嚴重的政治分裂,導致猶太人受害者敘事崩盤,然後是哈佛校長蓋伊(Claudine Gay)受到50起論文抄襲指控,讓哈佛學術尊嚴掃地,美國左派以受害者理論為基礎的新身份政治受到質疑。如果對美國政治稍有了解,都知道涉及上述三者,堪稱全面文化戰爭開啟,哈佛風波只是這場文化戰爭的前哨戰。
掀開受害者特權(DEI)的第一層面紗:特權有大小。美國左派的新身份政治,是按照受害者理論(Diversity——多樣性;Equity——平均;Inclusion——包容性,縮寫為DEI)構建的一個按身份賦權的等級金字塔,誰是最大的受害者,誰就居於頂端,在政府、軍隊及學術部門甚至企業的升職競爭中,按照這個等級優先考慮,同時兼具數種的更加優先。自2020年以來,這個身份金字塔的成員從「黑命貴」(BLM)、穆斯林、女權增加到LGBTQI+(性少數),等級處於不斷調整之中,女權現調整至最後。
猶太人居受害者金字塔頂端
但是,除了少部分美國人之外,多數都忘記了猶太人居於這個受害者金字塔頂端。猶太精英很少公開提及這事,乃因猶太人當中80%以上偏左,其富人多年來一直是大學、學術機構及各種非政府組織(NGO)的慷慨資助者,在大學任教的猶太精英更是左派中堅。二戰之後,猶太人是人類社會最大受害者成為主流敘事。早在2004年,美國總統小布殊通過《全球反猶太主義審查法》(Global Anti-Semitism Review Act),各國反猶主義辦公室一直尋求在全球禁止反猶言論,DEI受害者序列當中,猶太人居於無可質疑的頂端。
但以哈戰爭爆發後,哈佛大學等名校出現反猶挺巴風潮,許多猶太精英震驚之餘,紛紛關上他們的捐贈支票本。2023年12月5日,在美國眾議院教育和勞動力委員會舉行關於反猶主義的聽證會上,哈佛大學、麻省理工學院(MIT)、賓夕法尼亞大學的校長被傳召作證。賓大校長馬吉爾(Elizabeth Magill)於12月9日辭職。
但MIT做出完全不同的決定,該校執行委員會於12月7日公開表示「全力、毫無保留地支持」校長薩莉·科恩布魯斯(Sally Kornbluth);哈佛董事會則表示支持該校校長——集海地難民、黑人、女權等各種政治正確身份於一身的蓋伊,並趁機宣布蓋伊早先就面臨的抄襲指控只是「引用不足」,並未違反哈佛大學的研究不當行為標準,同時還發表該校700名教職員力挺蓋伊的公開信,以示「民意」不可動搖。
在美國金融商界、教育學術機構均佔據要津的猶太人,對美國政界的巨大影響力無出其右。美國政界對哈佛大學的決定做出強烈反應。12月8日,一份由72名共和黨人和兩名民主黨人簽署的聯名信,要求哈佛、賓大和MIT三校董事會立即罷免學校校長,否則可能被視為犯下「反猶太主義的共謀行為」。
以哈戰爭導致一個無論是猶太人還是以色列都不願意看到的結果:美國的猶太「受害者」敘事接近崩盤,以猶太人為中堅的左派內部發生嚴重分裂。哈佛—哈里斯民意調查公司在12月9日至16日進行的一項調查發現,在18歲至24歲的美國人當中,有73%的人認為猶太人是壓迫者。
掀開的第二層面紗:身份「正確」高於學術道德。蓋伊能夠被遴選為哈佛校長,除了集多重政治正確的身份於一身之外,她還是哈佛OEDIB(Harvard Office for Equity, Diversity, Inclusion and Belonging)的創辦者,這種號稱推進多元化平權的中心,在奧巴馬任總統期間於美國政府、軍隊與教育機構中廣為建立。哈佛董事會權衡種種利弊之後,願意保護她,是因為保護她可以被稱之為「反抗白人種族主義的壓迫」。
但涉及蓋伊的抄襲指控太多了。早在2001年,她的兩篇政治學論文因數據明顯不對,曾被「政治方法論學會」(Society for Political Methodology)質疑。6個月前她獲提名哈佛校長時,她的博士論文造假問題更是被多人指控。2023年12月26日,著名歷史學家、史丹福大學教授漢森(Victor David Hanson)的推文,列舉了蓋伊應該下台的10個理由,重點集中在她滿懷種族偏見、處事不公、學術道德低下,認為讓一個剽竊者做校長,是對哈佛名譽的損害。
1月2日,霍士新聞網又曝光六起對她抄襲的指控,至此共達50起之多。蓋伊被迫在哈佛內網上發布了辭職信,信中隻字未提她的50起抄襲,仍然聲稱自己是一個種族偏見的受害者:「有人質疑我對抗仇恨、堅持學術嚴謹的決心,我還面臨着因種族偏見而引發的個人攻擊和威脅。」
猶太精英反思身份政治荒謬
比爾·阿克曼(Bill Ackman)是美國著名對沖基金經理,潘興廣場資本管理公司創始人和總裁。他以積極投資策略和直言不諱的風格著稱。去年10月7日以哈戰爭發生後,身為猶太裔兼哈佛校友與捐贈者,他高度關注哈佛事件。今年1月4日,他在X(Twitter)上發表了一段長文,闡述他對哈佛事件的思考,其中有段話表明,他已經意識到左派按照DEI理論建構的新身份政治,只是一種政治宣傳:
「我了解得越多,就越感到擔憂,也意識到自己對DEI的無知。我開始理解,多樣性、平均和包容並不是我原先天真理解的那些概念。我始終相信,多樣性是成功組織的重要特徵。我在此所說的多樣性是最廣泛的形式:觀點、政治、種族、年齡、宗教、經驗、社會經濟背景、性取向、性別、成長背景等方面的多樣性。但我了解到的是,DEI並不是關於其最純粹形式的多樣性,而是作為一個政治宣傳運動,代表那些在DEI自身方法論下被認為是受壓迫的群體。在DEI框架下,一個人受壓迫的程度是根據他們在所謂的壓迫金字塔上的位置來確定的,其中白人、猶太人和亞洲人被視為壓迫者,而某些有色人種、LGBTQ群體和/或女性被認為是受壓迫的。根據這種由伊布拉姆·X·肯迪等人推廣的DEI的哲學基礎,一個人要麼是反種族主義者,要麼是種族主義者,不存在中立狀態。」
我在X上指出:在多數猶太精英關注的焦點是反猶之時,阿克曼指出DEI之謬,是好的開端。唯一遺憾的是,他沒能反思這套理論的源頭是馬克思身份政治的階級壓迫論。在今天的左派新身份政治中,馬克思的「階級」身份只是被替換成種族、性取向、膚色等身份標識。19世紀英國法律史大師梅因曾深刻地闡釋:「從身份到契約」是一種社會關係的革命,「所有進步社會的運動在有一點上是一致的,在運動發展過程中,其特點是家族依附的逐步消滅以及代之而起的個人義務的增長。……用以逐步代替源自家族各種權利義務上那種相互關係形式的關係就是契約。……可以說,所有進步社會的運動,到此處為止,是一個『從身份到契約』的運動。」(《古代法》第96至97頁)
身份政治無論新舊,都是歷史的大退步,即使它在美國這個燈塔國風行,仍然是對歷史的反動。
作者:何清漣,旅美中國經濟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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