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陶宛何以在白羅斯危機中「強出頭」

撰文:伍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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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白羅斯(Belarus,前稱白俄羅斯)反政府浪潮中,有一鄰國發揮與其國土大小不成比例的強勁影響力:白羅斯反對派候選人季哈諾夫斯卡婭(Svetlana Tikhanovskaya)敗選後流亡至此、在歐盟緊急會議上多次開腔要保障白羅斯人權,甚至準備好基於人道理由,接收遭受警暴的白羅斯人……
這是波羅的海國家立陶宛(Lithuania)。

在過去的周末,白羅斯首都明斯克(Minsk)數以十萬計反政府示威者在市中心二戰紀念碑出席集會,要求政府重新舉行大選,並抗議白羅斯警方暴力鎮壓示威者。

2020年8月16日,白羅斯首都明斯克,民眾出席反政府示威,抗議總統選舉舞弊。(Reuters)

同一時間,也有數萬人出席了在獨立廣場舉行的親政府集會。白羅斯總統盧卡申科(Alexander Lukashenko)在親政府集會上向支持者表示,北約的坦克和飛機「正在迫近距離白羅斯不足15分鐘路程的邊境地區」。東歐地帶的硝煙及火藥味,愈來愈濃烈。

與此同時,路透社亦報道,歐盟27國外長已就制裁白羅斯達成共識。其中,位於波羅的海一隅,與白羅斯接壤的立陶宛更表示,支持白羅斯反對派建立權力過渡委員會。較早前,立陶宛總統瑙塞達(Gitanas Nauseda)更與流亡至該國的季哈諾夫斯卡婭,商討白羅斯急劇惡化的政治局勢。

歐盟內一個波羅的海小國,在這場白羅斯危機中發揮出與其國土大小不成比例的外交影響力──為什麼立陶宛會願意「出頭」呢?

2020年8月16日,白羅斯首都明斯克,盧卡申科在獨立廣場舉行支持者集會,有支持者用白羅斯國旗和俄羅斯國旗遮蓋身體。(AP)

首都靠近白羅斯邊境

地理原因固是其中一項最重要的考量。白羅斯與立陶宛、波蘭、拉脫維亞、俄羅斯、烏克蘭接壤。這幾個國家近日都有就白羅斯危機發表意見。

但對立陶宛而言,她與白羅斯最為「親密」。其首都維爾紐斯(Vilnius)幾乎與白羅斯國土相接,距離邊防海關只有約35公里,大半個小時車程而已。維爾紐斯和明斯克相距亦只有約170公里,即比香港至廣州的距離僅長少許。因此,白羅斯局勢一旦出現什麼巨大變化,首當其衝必是立陶宛。

※ 立陶宛首都維爾紐斯與白羅斯毗連↓↓↓

家門外的核電站

而且,適逢近期立陶宛就着白羅斯政府在邊境建成核電廠,積極向國際,尤其歐盟各國,表達強烈的擔憂。白羅斯危機正是立陶宛積極培養外交銳力,留待他日討價還價的好機會。

該核電廠位於西北部地區奧斯特羅韋茨(Astravets),為白羅斯當地首間核電廠,由俄羅斯援建。目前當局已為第一個反應堆注入燃料,預期核電廠將於本年底正式啟動。

對立陶宛尤其諷刺的是,核電廠與白羅斯首都明斯克距離接近200公里,卻居然與維爾紐斯僅距50公里。對方把核電廠放在自家人口最稠密的首都圈門前,立陶宛對盧卡申科政府的不滿可想而知。加上前蘇聯時期的「切爾諾貝爾」核災波及立陶宛,當地人民對這座由俄羅斯人援建的核電廠,既憂心忡忡,又猜忌重重。

※ 白羅斯首間核電廠與鄰國首都的距離,竟然比己國首都還要近↓↓↓

立陶宛前能源部長謝克莫卡斯(Arvydas Sekmokas)向歐洲新聞台(Euronews)批評白羅斯鋪設的安全威脅:「明斯克此舉公然忽視國際原子能機構在福島核災難後制定的建議。該建議列明人口密集區域的100公里範圍內,不應建造任何核電設施。」

謝克莫卡斯將議題擴大至全體歐洲核安全的框架之內:「我相信我們仍然可以阻止此計劃繼續推進。不然,不只立陶宛,整個歐洲都會為其付出沉重的代價。」

HBO劇集《切爾諾貝爾》(Chernobyl)關於鄰近核電廠的烏克蘭北部城市普里皮亞特(Pripyat)之場景,很多其實是在立陶宛首都維爾紐斯取景。(資料圖片)

白羅斯人打「國際戰線」的理想地

正因為兩國如此相近,它們除了在安全事務問題上彼此扣連外,立陶宛某程度上還可稱得上是白羅斯的「民主燈塔」。雖然兩國同於上世紀九十年代初從蘇聯獨立,立陶宛已在民主選舉中實現多次政黨輪替,經歷了十多任首相,白羅斯卻由1994年開始由盧卡申科掌權至今。

立陶宛的社會經濟發展程度相對較高,甚至可被視為歐洲高收入經濟體之一,因此很多白羅斯政治流亡人士,以及非政府組織,例如白羅斯人權之家(Belarusian Human Rights House)、白羅斯監察(Belarus Watch)等,都選擇將流亡據點或辦公室設在維爾紐斯,工作焦點卻放在不遠處的白羅斯之民主和人權進程。

所以,是次白羅斯危機,可以說是前蘇聯解體以來當地最關鍵的一個民主運動時刻,立陶宛對當地人權、選舉爭議有着異常主動的支持,可被理解。

立陶宛民主運動成功,讓她成為區域內的「民主燈塔」。圖為2018年立陶宛民眾慶祝一戰後獨立100周年紀念。(Getty Images)

說到這裏,不得不提立陶宛人基於歷史而對人民充權、反獨裁的理解。在前蘇聯加盟共和國時期,有着與俄羅斯截然不同歷史的立陶宛人一向希望尋求自主自決的權利,可惜前蘇聯高度控制加盟共和國的政經發展路向,立陶宛人一直未能如願。

直至1990年3月11日,立陶宛單方面宣布脫離蘇聯獨立,成為第一個公開宣布脫離蘇聯的加盟共和國。這觸發翌年1月、蘇聯軍方佔領維爾紐斯鎮壓立陶宛軍民的血腥行動。此事件後來被稱為「立陶宛一月事件」。蘇聯軍隊攻擊當地國防部、出版中心、電視塔、鐵路等設施,促使大量支持獨立的立陶宛人自發保護重要政府建築物、電訊據點,形成人盾,高唱民族歌曲。

立陶宛人的抗命獲得國際社會支持,多國先後承認立陶宛獨立。2月9日,立陶宛舉行獨立公投,超過九成選民贊成獨立。國內外施加壓力下,蘇共政府最終於同年9月6日,正式承認立陶宛獨立。獨立之後,立陶宛亦走上親歐遠俄的靠攏西方道路,成為北約、歐盟一員,又加入歐元區、神根公約協議,促使立陶宛人在這二十多年來,進一步認可西方社會普遍崇尚之普世價值,強化對人民充權的理解。

1990年3月,在立陶宛首都維爾紐斯集會要求獨立的民眾。(Getty Images)

立陶宛人對獨裁政府的怨氣積累五十年,全國上下的反獨裁思緒深入民心。蘇聯解體前幾年的民主獨立運動,成為立陶宛人的集體民族記憶。時至今日,立陶宛在政治光譜上,可謂比眾多歐洲國家都「走得更左」,近年選舉的勝出者都為左翼或中間偏左候選人。

掌管白羅斯長達26年、被歐美媒體稱之為「歐洲最後的獨裁者」的盧卡申科在一片涉嫌操縱選舉、打壓反對派的巨大疑團底下,立陶宛人感同身受,自然而然會站在揮動白紅白旗幟、高呼民主改革口號的反政府白羅斯人一方。

「波羅的海三國」愛沙尼亞、拉脫維亞和立陶宛,逾200萬人於1989年8月23日手牽手築成橫跨三國的逾600公里長人鏈,表達脫離蘇聯獨立的訴求。(網上圖片)

自豪的立陶宛人

再推前看回中世紀歷史,立陶宛其實做過一陣子「歐洲大哥」。十七世紀初,立陶宛大公國與波蘭王國合組的波蘭-立陶宛聯邦,當時雄據歐洲,更是歐洲面積最大、人口最多的大國之一。雖然這處土地隨着歷史推移,先後被俄羅斯、普魯士及奧地利瓜份,立陶宛人的命運自此與東方的沙俄,以及後來的蘇共密切連上,但立陶宛人對於自身一脈至今之歷史而產生的民族自豪,以及伴隨着的自主意識,並沒有因時間流逝而消退──觀乎二十世紀立陶宛人在前蘇聯治下依然不息爭取自決的意志,便可得知。

※ 自15世紀起波蘭-立陶宛聯邦的興衰與領土變更↓↓↓

其實,與立陶宛歷史緊密相連、同是白羅斯之鄰的波蘭,今次也有就白羅斯危機發聲,不過她的聲音在歐盟內部似乎不被「認可」,也不及立陶宛的陳諫來得奏效及具說服力。

這很大程度上是因為立場偏右的波蘭總統杜達(Andrzej Duda)近年作風愈趨保守,反對墮胎、同性戀,又肆意擴充行政權力,壓抑民間異見聲音,逐漸偏離歐盟內部的民主標準,成為不少歐盟自由派政治家眼中,叛經離道的成員國。因此,波蘭在是次白羅斯危機中並沒有產生原本理應與立陶宛相等的外交影響力。

波蘭總統杜達(居中穿黑色西裝男性)作風保守,施政表現被認為逐漸偏離歐盟內部的民主標準。(AP)

「立陶宛已經取代了波蘭在歐盟東向戰略的地位。」華沙自由派報章《選舉報》(Gazeta Wyborcza)在上周四的報章頭條這樣寫道。

無論白羅斯局勢在未來如何轉向,立陶宛值此時機無疑大大提升了自己在東歐外交棋局的操盤能力。相信立陶宛以後在歐盟內也會更敢於發聲。小國寡民而不卑,正是立陶宛這一周在外交舞台的寫照。

不過,白羅斯社會是否真像立陶宛一樣「親歐」,日後甚至走向「入歐」,還是作為東斯拉夫人始終斷不了跟「兄弟」俄羅斯的密切性,這是值得思考的,也需持續觀看其政局如何發展。

小國寡民而不卑,正是立陶宛這一周在外交舞台的寫照。(資料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