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練廣東話 巴裔女生用話劇演繹在港困難:想做正常港人

撰文:林可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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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歲的巴裔女生Mujahida寫中文字像三歲孩童,一個完整的字在她筆下只剩橫豎撇捺等七零八落的比劃。她在香港讀書識字,學校卻一直沒教授中文。直至幾年前她中學畢業四處求職碰釘,快20歲才開始學習讀寫中文。
這大半年來,她與社企自編自演少數族裔劇場,死記硬背一頁頁中文台詞,以廣東話演出同鄉在港處境,只為親身向本地觀眾說出心底讀白。有份籌辦互動劇場的社企指,不少在港少數族裔其實不欲成為等待別人援助、獲教育制度優待的異族人,只想學習「正常」程度中文,在社會競爭下被公平看待。
攝影:林可欣

在樂施會的劇場,舞台燈光亮起,飾演老師的演員即場請台下的孩子們默寫中文。這班高小至初中的小觀眾,在紙上寫着「游泳」、「開心」、「課室」等簡單字詞,邊寫邊直呼好容易,又看着台上「英文人」姐姐把簡單詞語,寫成不似字形的筆劃,不禁失笑起來。

孩子們稱廣東話口音不純正的Mujahida為「英文人」,卻不知道她這次以廣東話演出劇場、接受訪問,是刻苦學中文幾年的成果。

Mujahida在劇中像個目不識丁的女生,面對學校老師的中文默書,她只能寫出幾個筆劃零落的點豎撇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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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親友稱「唔識中文都ok」

Mujahida在香港長大,接受本地教育,但因為幼稚園至中學皆就讀以英文為教學語言的學校,老師不教中文,身邊的親友亦為少數族裔;沒有語境、沒有與華人相處的生活場景,她因此多年不諳中文,只曉得開口說「唔該」、「唔好意思」、「呢個幾錢?」幾句日常用語。

她說中學時跟隨學校帶團參觀香港的外資企業,「老師同我哋講,香港係國際城市multicultural city,你哋搵啲國際公司做嘢,他們都接受(聘請),所以你哋唔使學中文都得;甚至身邊親友都話唔識中文都ok」。小女孩曾經以為不懂中文也能求職維生。

故事講到Naveed從港大商科畢業後求職,希望當經理,僱主面試時指他中文只有GCSE的成績,而且認為聘他這南亞人,或對公司很麻煩:「佢哋好多嘢唔食得,又每日要『拜神』。」

成年後才學中文 苦練廣東話幾年

中學畢業後,她四處求職,僱主面試時劈頭第一句便問她懂不懂中文,「我才發覺死啦,我一個中文字都唔識!」後來她找到一份全職,聘請她的是一間關注少數族裔議題的社企,認為他們同樣在香港能發揮所長,於是教Mujahida中文,又讓她上不同興趣班試試。

Mujahida不久負責帶社區導賞團,消化大量資料後,硬着頭皮親身以廣東話跟參加者介紹元朗和深水埗,兩個少數族裔聚集的社區。直至這天,Mujahida終以流利廣東話在劇場說出對白、在演出後跟華裔孩子談自己的族裔。

Mujahida與主角的爺爺一同在公立醫院輪診,被爺爺以拐杖趕走,指責她是個「好食懶飛」的「差妹」,不配獲得社會福利。
演出最後,Mujahida介紹伊斯蘭教女生包頭巾的文化,即場請小觀眾試包感受她們穆斯林的裝束。

親身演繹難堪場面 「想觀眾聽我哋心底讀白」

除了默寫中文字,劇場有幾幕上演南亞裔求職時遭歧視、指罵的情節:飾演於港大畢業求職當經理的巴裔男生Naveed,因只應考英國制度的GCSE(普通中學教育文憑考試)中文科,被僱主要求轉職當司機。一個老伯在公立醫院指責Mujahida是「佔用公共資源」的「差妹」。

Mujahida說這些劇情全為她同鄉遇過的真人真事。「大眾多數可能以往從新聞故事、工作坊或社區活動,略知我們在香港的困難,這次我們在公眾面前重演,想現場感受我們那些尷尬不堪的處境。聽吓我們內心讀白。」

劇終,一班演員與小觀眾圍着交流,孩子們很多疑問,Mujahida與Naveed都耐心回答,例如介紹自己通曉的不同語言,為何中文是她的第六種語言。

演出後,劇場設真人圖書館環節,Mujahida與同劇的巴裔男生Naveed,與小觀眾圍着交流,有孩子看着二人的皮膚問「你哋係咪香港人啊?」Mujahida和Naveed自言當然是香港人,從他們在港的祖先說起,提及各自祖父和父親如何離開巴基斯坦,來港謀生、落地生根。

無法重回巴基斯坦 盼下一代中文語境成長

Mujahida記得以前曾聽過一道令她難堪問題。「他(觀眾)語氣很offensive(冒犯)問我們既然在港生活困難多多,何不滾回鄉?」Mujahida:「我已習慣香港生活方式。這裏即使快到兩分鐘一班地鐵,我們也會衝門上車,亦對生活的想法和節奏與巴基斯坦完全不同,那裏的人一天只完成一件事,我無法再回巴基斯坦了。」她語速很快地說。

可惜少數族裔在港生活,多被邊緣化。17歲的Naveed說有個觀眾曾問他,若現時他已面對種種困難,他的下一代將來又如何在香港求存。「我聽完當場啞咗,唔知點答好。可能我第日畀啲仔女同其他華裔學生一齊學中文,因為佢哋遲早都要學廣東話加埋普通話,我想佢哋可以自細就喺屋企講,喺中文語境長大,咁就同本地人少啲語言障礙同文化差異。」

非華語生學中文可先操DSE卷?

Naveed覺得,少數族裔學中文,情況就像華語生學英文般困難。「但我有個華人同學佢今年DSE英文攞咗5級。佢英文可能都係麻麻,但靠操卷,睇住答案分析題目點做就答中,我哋少數族裔都可以咁學中文。」

Naveed操流利廣東話,但一份中文劇本依然有一半看不懂。上月剛文憑試放榜的他,沒應考中文科,因學校早已安排他們這班非華語生應考GSCE中文科,成績亦及格達標。縱使兩間本地大學接納非華語生以此成績取代文憑試中文科,但Naveed很多同學在放榜後仍選擇負笈海外,不欲留港升學與中文「搏鬥」。而Naveed則因數學科不達入大學門檻,無緣參加聯招(Jupas),將升讀副學士,亦正煩惱畢業後求職如何是好。

演出開始前,主持人請一班小觀眾寫下對香港少數族裔的印象,他們童言無忌稱南亞裔為「黑人」、「英文人」,「溝通唔到」但有些很「善良」,一個男生反駁:「不!我看報紙,他們有暴力傾向!會打人!」
孩子觀眾眼中「很黑」的人,燈光一轉開場,面前的是個熱情迎人的Mujahida和羞澀靦腆的巴裔男生Naveed,認真地訴說大眾對他們一直以來的誤解。

巴裔女生:學校和政府低估我們的能力

如果能夠重來,Naveed:「我想學校係慢慢推進我哋學中文、考DSE中文科,而唔係GSCE。」身旁的Mujahida點頭。「學校和政府有時或許低估了我們這班少數族裔,You have to give hardship to ethnic minorities,你告訴我們要努力學好中文,我們最後未必取得高分,也至少考得中等的分數;但若一開始讓我們讀簡易程度的中文,我們永遠也只在那程度。」

Mujahida和Naveed希望像香港的華語生一樣獲公平對待,而非被稱為「差仔」、「差妹」,於教育和聯招制度獲優待。「我們只是膚色不同,但內心和想法跟華裔港人是一樣的。」Mujahida說。

社企:在港少數族裔不是等人幫的族群

關注少數族裔議題的社企WEDO GLOBAL的其中一個創辦人黃靜虹認為,不少少數族裔其實渴望被看待為「正常人」、應考「正常」程度的中文科。「如果他們讀畢容易的中文科才發覺社會不認受,不如一開始讓他們認清殘酷現實:你要學好中文、要識打中文字!這可能是對他們更公平的做法。」

她指現時政府正加強非華語生於中文科第二語言政策的支援,不少幼稚園亦開始教南亞孩子中文,亦有更多組織協助在港少數族裔融入香港。以她的機構為例,近月正研發教少數族裔使用九方中文輸入法。「如果佢望住個字,可以打到出嚟,對佢哋嚟講,係一個好大嘅技能力提升。我哋覺得少數族裔唔係淨係喺社會上需要被幫助嘅人,佢哋係可以有夢想、有貢獻、有自己想做嘅嘢;只係我哋需要畀個環境佢哋,等佢哋可以講自己嘅故事、喺香港工作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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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jahida(左三)說,與華裔港人溝通,彼此必須踏出第一步,開口說第一句話,才能建立關係,「否則你依然看我像個異族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