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以槍為拳：王宗岳的《陰符槍譜》

「脫槍化拳」是中國武術界裡一句非常流行的說話，意謂拳招實由槍術中變出來(雖有多種解釋)，代表流派有心意拳、形意拳、八極拳(亦有脫槍化肘之說) 等。而在上世紀三十年代，武術史學者唐豪無意中發現了明代太極拳家王宗岳遺下的《陰符槍譜》，不僅將「脫槍化拳」的命題再提早了數百年，同時亦再次揭示了初期太極拳的軍旅性質。

原來太極拳的粘沾連隨，同樣可見於槍術。

唐豪與王宗岳
有關王宗岳與《陰符槍譜》的實際關係，現時其實尚待考證。而將兩者扣連的流行說法，則是出自唐豪所編撰的《王宗岳考》。大概在1931年至1935年間，唐豪在北京琉璃廠大街得到了一份非常古舊的拳論抄本，其中有《佚名氏序》、《陰符槍譜》總訣、《春秋刀譜》三篇文章。

按《佚名氏序》記載，該文寫於清乾隆乙卯（1795）年間，並提到了「山右王先生」一人，稱他「無書不讀，而兼通擊刺之術，槍法其尤精也……自成一家，名曰『陰符槍』」。由於《陰符槍譜》的理論結構與《太極拳譜》相通，這位「山右王先生」又王宗岳一樣籍貫山西，故此唐豪認為王宗岳就是《陰符槍譜》作者，並斷定他是清乾隆年間生人。從此，王宗岳著《陰符槍譜》的推論就成為了武術界的主流說法。

當然這個推論至今依然備受質疑，畢竟始終沒有確實證據證明「山右王先生」就是王宗岳；用陰陽儒學乃至古典槍藝去闡述拳學理論的，明清之間也不乏人在。然而撇開史實爭議，這部槍譜的確成為了近代太極拳界的重要文獻，也是研究古典槍術不可或缺的作品。

陰陽 三勢 青龍獻爪
《陰符槍譜》全文計有2500多字，合共分成六章，包括《陰符槍總訣六則》、《上平勢七則》、《中平勢十三則》、《下平勢十一則》、《穿袖、挑手、穿指、搭外、搭裡十七則》及《陰符槍氣絕四首》。

開首的《陰符槍總訣六則》乃是描述持槍對敵的基本原則，其中有許多二分辭句，例如「身則高下，手則陰陽」、「陽進陰退，陰出陽回」、「下則高之，高則下之」等。這種寫法大底是想提醒習者，槍法必須隨勢而變，按照敵人的動作和時機立刻做出相應調整。道理可謂跟俞大猷的《劍經》一脈相承，即「剛在他力前，柔乘他力後。彼忙我靜待，知拍任君鬥」。

事實上，大部分《陰符槍譜》的內容，都能與明代的軍旅武術著作相互參照；尤其是當《陰符槍譜》本身不附圖譜時，這種對讀就更顯必要。例如往後三章提到的「上平勢」、「中平勢」、「下平勢」，便能在程宗猷的《秘本長槍法圖說》得到充分解讀：

至於《上平勢七則》內記載的一式「青龍獻爪」，就更是由名稱到打法都與《秘本長槍法圖說》相同：

由此可見，《陰符槍譜》的內文結構確實是承襲自整個明清軍旅武術體系，甚至乎讀者要必先熟習其他槍法技藝之後，方能了解清楚《陰符槍譜》的實際內涵。現在問題是：《陰符槍譜》本身有甚麼獨特創見？它又如何延伸至太極拳法之中？

粘纏與省力之道
首先，比起其他的槍術專著，《陰符槍譜》較為強調「粘纏」的作用，即開首《陰符槍總訣六則》一文所提到的「粘隨不脫，疾若風雲」。這種「粘隨」並非單純的攔槍或圈槍，而是順著對方來力，將其槍桿導引至一個再無威脅的位置。《上平勢七則》中便寫道：

彼槍扎高我大門，我搭槍如蛇纏物，連足趕上二轉，將彼槍扶在正中，盡力使下，即用單手扎出，小門同

此外，《陰符槍譜》亦非常講究省力之道，即要用最小的力量來做到最大效果。這點可以在《穿袖、挑手、穿指、搭外、搭裡十七則》一節中反映出來：

今人扎槍，高扎高迎，低扎低迎，緊緊相隨，惟恐不及，失之大迂，不如高扎高迎，彼落我即扎高，低扎低迎，彼起我即扎低，在上扎上，在下扎下，甚為捷便

也就是說在對槍的時候，並不須要跟隨對方的攻勢來調動自己身架。相反，只須要待其轉換扎槍路線時，再重覆攻擊同一位置，便能便捷地收制敵之效。而這種打法的關鍵，便在於時機的掌握，也就是前文所述的「知拍」。太極拳與《陰符槍譜》之間的關係，便正在於此。

王宗岳的《太極拳論》曾有言：

斯技旁門甚多，雖勢有區別，概不外，壯欺弱、慢讓快耳……欲避此病，須知陰陽：黏即是走，走即是黏；陰不離陽，陽不離陰；陰陽相濟，方為懂勁。

所以太極拳法的要點，同樣都是透過體察對方的來力，以及招勢之間的時間差，去達致「以小勝大」的效果。習者若能熟習《陰符槍譜》的技法，自然亦能增強在太極拳上的造藝。

當然，槍法不能直接過渡至拳法，否則王宗岳（先假設這兩部書俱是他的手筆）就不用將之分開書寫。但無庸置疑的是，《陰符槍譜》的很多理論都對研習太極拳法有所裨益。至少「脫槍化拳」一說，在太極拳處都能適用，而非穿鑿附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