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稿.以巴衝突|政治克制之道以避免第三次阿拉伯之春
在前文中,筆者已經對土耳其在以色列-哈馬斯衝突中的角色進行了分析。同時,筆者也對中東國家的態度進行了初步評估。在過去的兩週中,多個阿拉伯國家,包括埃及、約旦、伊拉克、科威特、突尼斯和黎巴嫩等,見證了數以千計的民眾湧入街頭,抗議以色列的軍事行動,並呼籲阿拉伯國家積極介入。這些國家中,有些已經與以色列簽署和平條約、正常化關係或建立非正式聯繫,而有些如沙特阿拉伯已經與以色列建立外交關係,並且這些外交談判已經接近尾聲。然而,這場衝突讓這些阿拉伯國家陷入了困境,無論他們做出何種選擇,都將面臨嚴重後果。
來稿作者:鄺卓睿
如果阿拉伯國家支持哈馬斯,他們將受到國內人民的讚譽,以及伊朗的表面支持,但絕對會激怒美國和西方國家,甚至可能陷入混亂和沉重的後果,不僅可能失去美國對統治精英和國家安全的保護,還可能面臨經濟制裁,損害與以色列的經濟和科研合作關係。最終,國內經濟可能陷入困境,原本積極推動的經濟多元化計劃和社會和諧計劃可能遭到破壞,進而引發反政府示威,甚至可能引發一場類似2011年阿拉伯之春的反政府革命浪潮,為伊朗和土耳其等地緣政治對手提供機會,力圖重返中東的主導地位。如果阿拉伯國家反對支持哈馬斯,或者在巴勒斯坦問題上繼續保持不作為,他們當然會獲得西方國家和以色列的支持,但將失去國內人民的支持,可能導致示威活動升級成暴力衝突,甚至可能演變成推翻現有政府的革命行動。最終,多數人可能會失去權力和財富,國家可能陷入混亂,受益者可能只有伊朗等地緣政治對手,以及剛剛與阿拉伯世界重建關係的土耳其。這並不是阿拉伯國家希望看到的結局,因此他們對待這場衝突的態度與土耳其一樣謹慎,高度保持一致,並不尋求獨特的回應。
事實上,這些阿拉伯國家的領袖們並不認為有什麼誘因或必要性要與以色列為敵,或者參與軍事干預,因為這可能會讓他們放棄與以色列的積極經濟合作和政治關係,並支持一個根本與多數遜尼派阿拉伯國家不友好,且多年來一直與伊朗有矛盾的哈馬斯。筆者也曾在之前的文章提到,一些國家擔憂支持哈馬斯會被視為等同支持極端恐怖主義,甚至讓極端恐怖主義在自己國家得以蔓延和扎根萌芽,最終可能對自己或中東地區的穩定造成威脅。然而,這並不表示他們認為有合理的理由支持以色列,因為他們一直認為,如果沒有以色列的過度行為和西方世界的縱容,今天的困境就不會存在。
然而,對於阿拉伯國家來說,筆者認為他們最擔心的不是以伊朗為首的陣營會否介入,也不是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多大程度上支持以色列,而是這場以哈衝突引發的示威浪潮會否演變,由表達對巴勒斯坦人和加薩的支持轉變為對政府不滿,進一步發展成反政府示威,甚至可能是旨在推翻現有政權的革命活動。他們擔心示威活動或暴力衝突可能進一步加劇,引發政治風暴,這可能會對政權的穩定和他們自身的權力和財富構成威脅。他們還擔心,一旦政治風暴爆發,將產生連鎖反應,波及其他中東國家和以穆斯林為主體的非中東國家,如馬來西亞等,並損害整個遜尼派阿拉伯國家陣營的團結、利益和穩定。
這些擔憂並不是毫無根據的,因為在過去的五年中,許多阿拉伯國家已經經歷了2011年的阿拉伯之春運動和2018至2020年的阿拉伯之夏運動。利比亞、也門和敘利亞陷入了內戰,摩洛哥、約旦和伊拉克的政府內閣受到壓力,蘇丹、阿爾及利亞和黎巴嫩經歷了政權變革,突尼斯也經歷了短暫的民主時期。這些運動的根本原因多是通膨、政治腐敗、貧困、高失業率、能源危機等各種挑戰引發民怨,再加上一些自殺事件或平民死亡事件成為爆發點,引發群眾不滿,進一步演變成暴力衝突或旨在推翻現有政府的革命活動。對於許多新一代阿拉伯國家的領袖來說,阿拉伯之春和阿拉伯之夏等反政府示威並不陌生,他們仍然記得這些示威對國家的影響和混亂,以及對政權穩定和他們自身的生命財產構成的威脅。
一些阿拉伯國家早已認識到自己處於高風險之列,因此一直在推動改革,試圖應對經濟、政治和社會風險。然而,部分國家在過去十年所取得的成果似乎不夠顯著,風險依然存在,並且沒有得到足夠的緩解,因此成為關注的焦點國家。以約旦和摩洛哥為例,這兩個國家自阿拉伯之春以來一直在進行改革,但所取得的成果似乎不如預期。摩洛哥在經濟改革和發展方面取得了顯著進展,但失業率仍然居高不下(青年失業率達到35%),通膨危機、城鄉經濟不平等、政治權利受到限制、貪污問題和貧困等問題依然存在。今年二月,在阿拉伯之春十二週年之際,已經有一些人民走上街頭示威,引起了摩洛哥政府的高度關切。現在的以哈衝突使摩洛哥當局非常擔心,擔心巴勒斯坦平民的死亡和摩洛哥政府的回應可能引起國內人民的不滿,將原本的反以色列和支持巴勒斯坦示威演變為反政府抗議和暴力衝突,可能導致政權不穩,甚至對國家的君主制構成重大威脅。至於約旦,除了面臨與摩洛哥相似的情況外,政府當局現在還擔心國內的巴勒斯坦人可能通過示威反對約旦政府目前的平衡策略和溫和立場,進一步將示威演變為反政府抗議或甚至可能是內戰,旨在推翻哈希姆王室。
至於其他國家,包括阿曼、巴林、科威特等國,過去曾被視為相對安全的地區,但現在也面臨著政治問題。更令它們擔憂的是國內不同宗派可能受到地緣政治衝突的影響,這可能鼓勵人民發動示威,試圖奪權並推翻現有的君主制。伊拉克和黎巴嫩也面臨比上述國家更複雜的挑戰,包括教派衝突、政治腐敗、能源危機、鄰國政局不穩、高通脹、失業率高企、政府服務失敗等諸多問題,加上現在兩國政府的舉棋不定或縱容國內親伊朗武裝組織對以色列發動襲擊,這些都是非常容易引發民怨,嚴重影響政局穩定,引發比之前的阿拉伯之春更為嚴重的政治危機。沙特阿拉伯和阿聯酋等部分海灣國家不僅面臨來自保守派的壓力,他們希望藉此實現全面改革,還必須應對什葉派人口在某些地區占多數可能帶來的政治和安全危機,以及外部勢力滲透的威脅。其他如埃及、突尼斯及阿爾及利亞也面對與上述阿拉伯國家所面對的經濟問題及相似的政治和社會問題,而且都是非常容易引爆民怨。
今天的阿拉伯世界已經具備了形成政治風暴的所有要素,也有可能成為地緣政治衝突和導致平民死亡事件的導火線。埃及和伊拉克即將舉行總統選舉和地方選舉,再加上阿拉伯國家的統治階層和精英在以哈冲突和巴勒斯坦問題上的態度有所不同,可能引起許多國民的不滿。無可否認,反政府示威和革命浪潮的條件已經具備。這些國家長期存在的經濟、政治和社會問題和挑戰容易引發社會不穩定,因此阿拉伯國家非常擔心這場衝突可能引發的安全問題,特別是政權的穩定和他們自身權力和財富的挑戰,這些挑戰可能比衝突的擴大或升級更為嚴重。由此可見,阿拉伯國家對待這場衝突的態度如土耳其一樣謹慎,不尋求獨特的回應,並希望透過採取相對平衡的策略,避免過度反應或以極端行為來回應地緣政治危機,從而換取更多的空間和時間來評估當下國內及區內的政治環境。這種策略的核心思想在於極力減少可能造成的損害,同時維護自身國家及區內其他阿拉伯國家的集體利益,避免出現第三次阿拉伯之春。
作者鄺卓睿是香港群策匯思常務理事,澳洲國立大學碩士,曾在澳大利亞國際事務研究所工作。文章僅屬作者意見,不代表香港01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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