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如何在中美博弈中找到自己|于品海
中美關係十多年前開始就逐步走向衝突,最近幾年因為激烈情況較多,頻率上升,衝突的領域亦在擴散,大家開始看得見、感受得到。衝突會否持續惡化,甚至發生更嚴重的武裝衝突,這是多數人關心的。戰爭並非不可能,如果管理得宜,機會不大,但要徹底消滅,就顯然是不可能的任務。這幾年特朗普政府遇上偏獨的台灣民進黨政府,早就借機會近身圍堵中國,去年的反修例運動和最近的《港區國安法》讓香港進入了美國的包圍圈,它豈能忍手?華為和其他中國企業就更是美國夢寐以求的棋子。
歷史上國與國之間的衝突無數,中美之間發生戰爭並不奇怪,更何況不是沒有發生過。二戰之後中美兩國在朝鮮半島打了一場有超過二十萬人陣亡的大型戰爭,技術上這場戰爭還沒有結束;在越戰中,兩軍亦有間接遭遇;解放軍在1958年發起的金門炮戰究竟是跟誰在打,是台灣的蔣介石國軍還是猶豫婆媽的美軍,一直是有趣的歷史爭論。當然,如果中美今天發生戰爭,規模可以是超乎想像的,但只要不是核戰,也壞不到哪裏去。試想,美蘇這麼多年都只能夠打一場冷戰,中美之間的衝突能有多嚴重?中國投資了一萬多億美元在美國政府債券,兩國貿易額超過六千多億美元,蘇聯的數字基本上是零,大家可以想象一下兩種關係的差別。關鍵是美國喜歡打「以大欺小」的戰爭,而中國從不怯戰,如果無奈真是「天要下雨」,全世界都會關心如何應對。香港當然只會站在國家這一邊,今天在中美博弈中小有角色也算是鍛煉一下自己。
美國不會接受中國的崛起
我們可以從兩個層次認識中美戰略關係對世界的意義。首先,與美蘇冷戰純粹是地緣戰略衝突的性質不同,中美的競爭是全方位的,「賽果」很重要,如果美國是失敗一方,這會是二戰之後「美國世紀」的終結,很少人能習慣,美國前總統奧巴馬2009年第一次國情咨文就強調美國不會做世界第二強,連這位溫和政客亦如此宣示,美國人對霸主身份何等緊張可想而知;其次,這會是在西方記憶裏第一次失去世界的主導地位,而且是被自己從沒有重視過的中國人超越了,不要低估主導西方政治和經濟的保守派會如何回應如此沉重的心理打擊。香港不少社會精英,由於自視為西方陣營一員,那種挫折感估計不遑多讓。這種勝負或排名一二,除非是真正的戰爭,其實沒有多大意思,相當虛妄,但對某些人來說,它卻可以是心頭大石。日本經濟規模被中國超越之後,不少日本右翼群體長時間埋藏在鬱悶中,因為他們在過去一百多年都認為中國只是敗兵之將、東亞病夫,無法與脫亞入歐的日本比擬,在這種膚淺的認知裏,數字比較也可以是晴天霹靂。
參考日本右翼的表現,美國右翼保守派又會如何?他們長年認定中國只是窮鄉僻壤,戰略上完全忽視,當看到中國的經濟規模不斷逼近自己,心裏肯定難受,自然視中國為巨大威脅。小布殊時期的副總統切尼、防長拉姆斯菲爾德,現在的國務卿蓬佩奧、副總統彭斯,都是如此,小布殊上台之初就曾對中國揮舞大棒。他們念茲在茲的是,如果沒有911恐怖主義襲擊,美國早就在小布殊任內「收拾」了中國,根本不會讓中國有崛起的機會。特朗普是個無能的總統,可是並不迷信美國的例外主義,然而他的基本票倉是右翼保守主義群體,身不由己,只能隨波逐流,目前情況就是局勢自然發展的結果。
西方主導的國際政治至今無法走出利益和權力博弈的歷史局限,超過二千多年的經驗都離不開國與國之間的軍事博弈和利益爭奪,只懂得靠打仗解決問題,從歐洲國家邊界沒有停止過變化就可以看見它的規律。南斯拉夫二十多年前解體,多個民族國家通過各種戰爭而誕生,包括塞爾維亞、波黑、以及仍在爭取國際社會認同其主權的科索沃等,就是最近的例子。今天的德國也是1990年兩德統一的產物。大家應該多花時間看清歷史,有些人以為民主自由的西方國家只打正義之戰,幫助被霸權欺負的國家,這種無知與偏見實在無可救藥。事實上,美國就是世界頭號霸權,它是全世界目前參與最多戰爭的國家,美軍在伊拉克、阿富汗、敘利亞、利比亞依然從事軍事活動,韓國、日本更是美國重兵駐紮的中國鄰國,駐日美軍就有三萬五千多人,駐韓美軍大約有二萬三千多人,美國的軍費是中國的四倍,是緊隨其後五個國家軍費的總和。從任何選項考慮,中國都必須防範這個將打仗當食生菜的國家,提防某一天它突然認為中國觸動自己的利益而要發動攻擊。
國安法能否讓大家記住「一國」
香港的位置比較尷尬,它曾經是美國盟友英國的殖民地,直至二十三年前,英軍一直駐紮在香港。大家都知道香港是西方國家監控中國的主要陣地,美國駐港總領事館是美國在全世界最大的領事館之一,直接向美國國務院負責,不像駐上海總領事館那樣隸屬美國在北京的駐華大使館。美國駐港總領事館早在1843年就設立,是滿清政府因戰敗將香港割讓給英國之後的第二年,可想而知西方國家高度重視香港作為對華監控的角色。大多數香港居民只是想生活安定,也許早就忘記了日軍侵佔香港的三年零八個月,更缺乏對大國競爭的興趣,上一代為了逃離戰爭和動亂來到香港,下一代無法對這段歷史有認識,也就無法理解中央對國家安全的重視。
如果以往意識不到香港的特殊地位,中美這次因《港區國安法》而起的衝突應該讓港人頗有存在感,不少歐美大國,還有日本,也都看似認真看待香港的變化。經過這次變化,「一國」的真實性也增加了,讓香港人感受到以往一直強調的「兩制」,現在要與「一國」相提並論了。這說明「一國」以往只是存在於純粹概念的層面。《港區國安法》肯定讓許多香港人完全不習慣,但相類似的法律一直存在,港英政府就曾通過政治部對當時的反對派進行監控、管理和遣返內地。年輕一代當然不知道,而年長的從政者因為政治需要,甚至美化曾經是殖民地宗主國的英國,忘記了它鎮壓香港抗爭者時的嘴臉。回歸之後的政治人物,不論是泛民或建制,以及政府官員都一直在混日子,除了得過且過,就是在互相推諉,看不見世界發生的變化,特別是中國的變化。去年的反修例騷亂就是在這種錯誤判斷中發生,今天的《港區國安法》更是形勢錯判的沉重後果。
香港一些年輕政治人物希望深化「國際線」,他們喜歡想像可以理解,行動卻很幼稚。如果沒有時間學習數百年的歷史,看看報紙都知道近年美國是如何在敘利亞拋棄庫爾德族盟友,如何在烏克蘭犧牲自己培植的反俄力量,如何逼迫韓國和德國交「保護費」,更別說三十多年前它強迫日本簽署《廣場協議》,狙擊其金融體系,削弱其競爭力,使日本走進「失去的二十年」;英國作為一個中等實力國家,依然緬懷日不落帝國的榮光,早幾年它還在吹噓中英關係進入黃金時代,如今因為脫歐過程的狼狽,受制於美國,又要不斷改變自己的立場。為什麼有人願意將希望寄託在這些反口覆舌的「外力」身上,究竟是別人欺騙了你,還是你自己在發夢?在反修例騷亂中,不少人警告年輕人提防「精人出口,笨人出手」,也是同樣道理。
看懂大變局才能清醒前行
中國認定世界已經進入百年未遇之大變局,樹欲靜而風不息,它只能夠慎重應對。中國既是大變局的締造者,亦是傳統勢力針對的對象。中國的所有方面,不只是地緣政治,貿易和金融,也不只是香港與台灣,估計連醫療健康、文化學術、科技科學、航天太空都會成為中美較量的擂台。如果用另一個視角觀察,它至少包含:世界經濟主導權競爭、地緣戰略競爭、國際事務話語權爭奪、社會治理模式競爭、文明的衝突。十多年來,不少國際關係學者認為世界權力結構應定位為G2,但中國拒絕,它不同意中美共治世界的構想,相反是鼓吹一個多極共融世界,對美蘇分治世界的再版毫不感興趣。雖然如此,如果要面對群體攻擊,中國也不會孤軍作戰。就以這一次《港區國安法》為例,美國聯結27個西方國家在聯合國人權理事會圍攻中國,中國也呼籲其他53個國家去支持自己,同時勸說一大批國家不參與美國圍堵中國的行動。當然,這都是外交博弈中各自應該做的事情,最後還是要根據具體行動研判是姿態還是實際,以為自己正奔走於「國際線」的朋友能否看懂這裏的政治?
有些事情發生了是回不去的,這就是為什麼「三思而後行」對衝動的人有着重要意義。對於那些一時亢奮在運動中犯下刑事罪行的年輕人,這是人生的轉捩點,對於香港,同樣如此。有人感歎地說,香港從此改變了。試問,去年大家企圖改變香港之前,不就是因為有人蠱惑大家,認為回歸之後香港被改變了,已經不是「一國兩制」,所以要發起抗爭以保護香港嗎?其實,在抗爭者中,既有希望保護香港不想被改變的,也有想通過抗爭改變香港的。不論想變還是不想變,目的都是保持香港的特殊地位,然而它根本不是香港自己可以完成的任務,更不應該愚蠢地認為港獨或勇武可以發生作用。看看中央如何在大約四十天之內完成國安法立法決定、諮詢、立法、成立國安公署和國家安全委員會,就可以知道博弈雙方之間實力的懸殊,更可以理解魯莽作為之不可取。
香港既然是國際都會,當世界大變的時候,它又如何可能獨善其身?更何況自己的國家就是大變局的主要參與者。話雖如此,香港還是有空間讓變化有利於自己,而不是純粹作為旁觀者,前提是要看懂變化之所在,為有利於自己的變化尋找機會,而不是莽撞地勇武前行。既然中央政府主導了改變、穩定了局面,煽動對抗的無恥政治人物亦已經偃旗息鼓,無論自己是多麼不甘心,也應該收拾心情,冷靜考察形勢,認真思考前路,不要再胡思亂想,撼頭埋牆。二十三年前香港回歸,不少人認為「香港已死」,但香港至今還是在動態的變化中,預言已經被證明是危言聳聽。這種聲音今天再現,年輕一代可以自己去親身體會其真假。香港、中國、世界的變化在進行中,速度或許會加快,如果不理性面對、清醒前行,可能會被無數盤冷水繼續淋下來,這並不是舒服和聰明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