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夢

撰文:評論編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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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人如果無夢想,同條鹹魚有什麼分別?」這一句電影對白之所以經典,因為它通俗地引起了無數人內心的共鳴。不只得馬丁路德金有夢,電視台造星節目的參加者有夢,計劃負笈海外或者留港讀醫的文憑試狀元有夢,九歲男孩也有他的游泳夢。付出百二分的努力不一定成功,但不付出百二分的努力一定不會成功。至少他們是如此相信。

每年的放榜都是城中熱話。一句「辛苦就談不上」引發無窮想像,由星期一到星期五都要補習的日子對於香港人而言是集體回憶,抑或是集體創傷?無論如何,寒窗苦讀的故事總是值得歌頌,這也是為什麼傳媒總愛訪問文憑試狀元。問的不只是心路歷程和學習之道,不知何時開始還包括了時事點評,大概要證明我們的狀元不是書呆子、只會讀死書,對於政治話題、盛事經濟都能夠說得頭頭是道,不負「未來社會棟樑」之名。

放榜不只是集體回憶,落在十八歲的文憑試剛好有如成人禮,作為對人生為何、社會何物的首次想像。求學如果不是求分數,求的到底是什麼?一試若然沒有定生死,金榜題名和名落孫山的遭遇為何如此不同?升讀哪間院校、進入什麼學系,海外進修還是開始工作,這些決定假如不是對我們的人生軌跡起過一定作用,也未必有那麼多人留意放榜新聞,雖然狀元心儀醫科或者法律系都已經不是新消息。

醫生和律師作為專業,對其趨之若騖不難理解。但若說前途(和錢途),大家都知道朱克伯格和馬斯克都不是醫科出身,更不用說泰勒絲和勒邦詹士,只不過同時大家都知道在香港創業是一仗功成萬骨枯,將個人興趣當作事業發展更是朝不保夕。相比之下,入讀醫科或者法律系即使不會飛黃騰達,但未來的發展路徑可以預測,很大機會能夠過着有車有樓的中產生活。一言以敝之,就是「穩陣」。香港社會的保守性格,其來有自。

正因為多數人都希望前途穩陣,甚至是需要一份穩陣的前途,所以參加造星節目追夢才會顯得份外熱血,吸引了一群支持者為其喝采,所以我們都希望小泳手能夠一展抱負,引起了輿論為其發聲。或許曾經何時,每個人內心都有一把微小的聲音嚷着要玩音樂、踢足球、做藝術家,但還未到文憑試已經知道讀書是本份,星期一至星期五放學後最好用來補習。他們很容易能夠對文憑試的紀實電影產生共鳴,認同這不能夠完全定義一個人,公開試制度下所謂的成功和失敗並非那麼二分。

定義了我們的誠然不是考試制度,因為定義了我們的是社會制度。如果泳手能否參加錦標賽,取決的是其所屬泳會的級別,那麼他們還有自由選擇泳會的空間嗎?如果年輕人要追逐運動員、藝術家的夢想,但同時要面對租不起樓、節衣縮食、拿不出家用的壓力,他們又有多大的自由追夢?當我們奉勸年輕人不要因為輪候公屋而浪費機遇的時候,有沒有問過新加坡的年輕人為什麼沒有因為住在組屋而有志難伸?沒有人應該為了合資格申請公屋而白白浪費發展機遇,但現實中更多人正在因為樓價、租金、生活成本而白白浪費發展潛能,只能營役過日子而不敢奢談逐夢。

或者他們有逐夢,不過逐的是置業夢、上樓夢。月入多少?儲蓄多少?按揭幾多成?我們都得把心思花在這些問題上,除非生來已經家境富裕,只愁下個月想去哪裏外遊。曾經有一兩代人靠拼搏、經歷過努力而創造豐碩成果,但是社會和經濟結構早已經不可同日而語,近二、三十年的生活改善、向上流動更多只是來自於資產增值,把價格累積得愈來愈高。不用問香港為何沒有朱克伯格和馬斯克,這樣的環境也不可能成就下一個李嘉誠。正是這樣的社會告訴了我們應該選擇什麼學科,走上怎樣的路徑,不應該探索哪些可能。在香港追逐夢想,要有被提醒一句「發夢」的準備。

如果沒有夢想的人跟鹹魚沒有兩樣,那麼沒有夢想的城市又好像什麼?美國人吹捧向上流動、機會平等的美國夢,中國人正在追尋民族復興的中國夢,香港人曾經相信同舟共濟、刻苦拼搏的獅子山精神,只是對於一代又一代年輕人而言,這個香港夢名副其實停留了在上個世紀,現在聽起來已經只是一個傳說。如果每一個人都能夠在這裏追到夢、成到夢,人才不用搶也會自然慕名而來,更不用再說那一個又一個的移民故事,但前提是香港必須成為一個可以追夢、可以成夢的地方。而對於香港的這個夢,我們也說不出有誰正在追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