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公會性風波】涉事牧師獨家回應 認畀錢助升學 否認性侵
「無論過了多少年,那個畫面都是揮之不去。」阿軒(化名)稱自己在17歲時,被聖公會男牧師從後擁抱沿胸口撫摸並嘗試伸手入其褲內,事後他收到涉事牧師約2,000元資助升學,但他覺得是掩口費。事隔多年,他終於鼓起勇氣,對傳媒說出事件,更希望以過來人身份,鼓勵更多受害者站出來,讓教會深切反思和改變,不讓自己成為製造不公義的沉默者。
涉事牧師回應記者指,絕無此事,他早上先否認曾付錢給阿軒,但下午就改稱曾把外幣零鈔給事主升學。聖公會昨日報警,指為保障有關人士,已經報警並交由警方跟進。
「隱形香港」及「01偵查」記者
「無論過了多少年,那個畫面都是揮之不去。」
「牧師在我眼中是德高望重,為什麼他要濫用權力,來滿足自己的私慾?」
「他沒有跟我道歉過,聖公會亦從來沒有跟我交待過。」
——阿軒(化名),男,受害者,事發時17歲
自去年開始,「#metoo」運動席捲全球,性侵受害者紛紛站出來;同時,矛頭直指教會的「#churchtoo」運動,亦進行得如火如荼。去年8月,香港基督教協進會發起「不再沉默——收集教內被性騷擾經驗」行動,收集教會內性侵及性騷擾個案,至今累積超過50宗個案。英文諺語「elephant in the room」(房間裏的大象),比喻無論房間裏的大象身體有多龐大,人們都視若無睹、避而不談。教會發生的性風波,正正是這頭大象,正因無人正視,容易造成二次傷害、權力傾斜、意識不足等後遺問題。
我們找來阿軒(化名),揭示當年牧師向他作出涉及性的不當行為,以及聖公會被動的處理手法。
阿軒,今年三十餘歲,自小五開始,返教會逾十年。他兒時讀教會學校,順利成章返崇拜、上團契、參與集體活動。加上父母忙於上班,他所有的生活圈子,都與教會緊密連繫起來,與青年信徒、長輩導師和牧師關係很好。這一切,造成他事發後,難以向人求助、報警、甚至告訴父母。像教會大部分與性相關的投訴一樣,教會所追求的「bonding」(連繫),造就了一片孕育涉性不當行為的土壤。
案發過程
「我細個有諗過做牧師,覺得好有使命感,𠵱家諗返都覺得傻。」當牧師的念頭,在阿軒遭受牧師X涉嫌侵犯後,完全消失。
那一年是2004年,阿軒17歲。男牧師X當時約60餘歲,是聖公會港島區的牧師。據阿軒說,牧師X相當關心該堂年輕人,阿軒是其中一人。
「我記性不好,但那個畫面,至今歷歷在目。」當年暑假,他即將往外國升學。那天,是平日的一個下午,牧師X邀約阿軒在教會附近單獨吃午飯,其後二人慢步返回教會,當時教會內的人寥寥可數。他還清楚記得,在走廊上,陽光曬在地上的溫熱。二人在牧師X的辦公室閒聊,聊了約半小時。他回想,那房間呈長方形,很窄,猶如一個密室。「佢同我傾完偈,我轉身道別,佢從後攬住我。」
阿軒認為那是一個很奇怪的舉動。「點知嗰一刻,我背脊感覺到佢下體硬咗,佢隻手從後沿住我胸口向下摸,直到我嘅下體位置,嘗試伸手入我條褲度。」阿軒當刻立即捉住牧師X的手,並且縮開。他形容,當時既驚慌,又不知所惜,連話也說不出來,就只能一步一步向後退,退出那個房間。
牧師X沒有追出去,但阿軒感覺自己完全崩潰,「好驚,真係好驚,唔知點算。」那靜止的空氣,拖着走的腳步,空白一片的腦袋,連同那剛剛發生的事件一樣,永不磨滅。阿軒對教會、牧師、以至聖公會群體的信任,像從高空摔下的花瓶,瓦解成頹垣碎片。
過了幾天,牧師X打電話給阿軒,但他沒接聽。阿軒再跟牧師X碰面,是兩星期後的團契聚會後,牧師X給了阿軒約值2,000港元的外幣:「佢話我要去外國,所以畀啲零用錢我使,我好記得,入面係有散紙。」阿軒覺得牧師X給錢這個舉動很古怪:「佢係想補償什麼嗎?定係掩口費?所以代表佢知道呢個越界行為係錯?」雖然感到突然,但他年紀小,就當是一番心意收下,不久之後,他去了外國唸書。
二次傷害
事發後,阿軒過份受驚,將此事埋於心底。數年後他回港,導師當時已接到其他投訴,便問阿軒相關問題,如是他透露了整個事發過程。導師有慰問他,但阿軒形容,之後就沒有人再跟進事件,至少沒有人再跟他交代如何了事:「感覺係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不了了之,話內部處理,但從來無人同我道過歉,無人話我知呢件事係點處理。」他憶述,導師當時有點冷待:「導師當時唔識處理,所以依我所理解,係無處理過。」他形容,就像掉下大海遇溺,但導師沒有救他,形同二次傷害。「咁佢哋同幫兇有乜分別?」阿軒說時不禁咬牙。
有更多受害者
說起後遺,阿軒猶有餘悸。畢竟受過創傷,要走出陰霾,他形容,絲毫不易:「耐唔耐呢件事就會纏繞住我,雖然我係男生,未去到痛哭,但會羞愧、憤怒,佢咁樣做係唔啱。」讓阿軒最震驚的,是事發三四年後,他居然發現,這麼多年來,受害人不只一個。有次,他和同年齡的友好男教友聊天,說起牧師X,教友說:「你又有?我又有喎。」阿軒指出,當時得知,原來至少三人遭受同樣經歷,均是男生,其中二人事發年期分別為2004和2007年。阿軒回想,如果當時他懂得發聲,或者可以避免更多受害者出現,奈何聖公會採取掩耳盜鈴做法,沒法阻止更多個案出現。
除了阿軒,記者亦接觸到另一名指控同一牧師的男教友阿斌(化名),但他不願在鏡頭前重提事件。
報警?
案發至今,已有14年,問阿軒,當時有想過報警嗎?「無諗過,事發時太驚,單係嗰種恐懼已經令你卻步,太細個,無乜爭取公義嘅意識。」中學時代的他,很迷信教會bonding:「教會係一個好着重人際關係嘅地方。我好怕講咗出嚟後,父母知道後,唔畀我返教會,唔畀我見朋友,我成個社交世界都會崩潰。同埋,咁醜怪,我啲朋友會點睇我?」當時他太年輕,很重視朋輩看法,對此事更是羞於啟齒。
阿軒同時認為,就算說出來,成年人都未必盡信,因教會中盡顯成年人與少年的權力關係,「牧師喺教會好權威同神聖,佢哋會覺得你造謠生事,誇大事實,會問你係唔係有咩agenda(動機)。形勢判斷上,覺得事情都是有益於牧師。」他回想,牧師X就是明知事主不敢說出來,或者不敢報警,才會接而連三下手。
權力關係
教會一旦出現懷疑涉及性的不當行為,會比一般個案不同且更難調查。阿軒認為,原因有二。
第一,是權力關係。多年來,阿軒反覆回想,形容牧師X對他的行為是處心積慮,「約我吃飯,關心我,其實都係利用咗我對佢嘅信任,利用佢牧師嘅權力。」他認為教會是人治的地方,牧師在教會的權力過大,不受公眾甚至教友監察,容易成了一言堂,絕對的權力,帶來絕對的腐化,間接成為發生性相關不當行為的誘因。
第二,是教會內的人對性相關的不當行為意識甚低。教會是一個容易建立群體關係的地方,有一種道德魅力,把信徒聚在一起,說同一套語言,建立同一樣的價值觀。當捲入性風波,又會用語言藝術,講「愛、寬恕」等概念,以掩蓋事情嚴重性。「說到底,講到如何嚴肅處理性風波,大家仍然很無知。」阿軒指出,建立指引、機制和調查委員會,固然是必須,但人必須同樣提高意識。
牧師X回應:無中生有
記者向牧師X查詢此事,在查詢當日早上,他對於阿軒的指控感到出奇,並表示「三無」:「絕對無此事」、「無聽過相關投訴」和「無畀錢事主」。同日下午,他再次接受訪問,被追問之下承認認識事主,並指因事主當年前往外國升學,曾給予他少量美元,「唔係好多,都係我用剩嘅錢」。
對於「隱形香港」及「01偵查」報道的聖公會內部電郵,牧師X表示並不知情,反問是否無中生有、「作出嚟」。翻查資料,牧師X之後到了正常退休年齡後,已經榮休。
聖公會教省秘書長管浩鳴回應,表示當年因為沒有足夠證據,亦接觸不到事主,因此沒有接觸牧師X,亦無調查事件,「唔想佢一個老人家,無咩特別嘢去問佢」。
聖公會處理手法 當事人無投訴所以無處理?
管浩鳴指,聖公會內部就涉及與性有關的不當行為,只有記者問及該次匯報。被當問及除了電郵以外有沒有其他投訴及統計時,他表示:「無收到」。管又指,聖公會若要處理性騷擾或性侵,機制上一般需由當事人或者目擊者,向內部正式作出投訴,其他人不能代為申訴。
阿軒指出,事發時他只有17歲,非常驚慌,不敢報警亦不懂追究,他有向導師提及,但導師沒有提供支援、沒交待會否告之高層及如何處理,「冷處理」為他帶來二次傷害。他希望制度得以完善,聖公會能跟進疑似投訴,避免同類事情發生。他呼籲導師、牧師、教友若得知相關事件,要好好處理,向高層匯報及跟進。
過來人身份發聲
事發多年後,阿軒到近年才正式離開教會,只與個別教友聯絡。掙扎了十幾年,現在決定站出來,問心,不怕嗎?「怕㗎!但𠵱家我都三十幾歲人,如果我𠵱家仲要左顧右盼,我就有份製造不公義。」阿軒眼神堅定地說,自己除了是受害人,他可以用過來人身份,勉勵更多受害者站出來,想教會好,想聖公會深切反思,帶來改變。
「若是連第一步曝光都沒有,談何改變?」阿軒說。
根據《波士頓環球報》2002年揭發天主教會在波士頓性侵兒童醜聞而改編的電影《Spotlight》(焦點追擊)中, 有句名言說「If it takes a village to raise a child, it takes a village to abuse one」(如果養育一個孩子需要整個村落的力量,那麼侵害一個孩子也是整個村落造成的)。無論是信徒,牧者還是受害者,希望眾人都明白,現在身處的世界,美好或腐朽,公義或崩壞,都是每個人一起建立的共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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