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事】你曾以為「性侵」是情侶間會做的事:別無他法的愛

撰文:陳銘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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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按:人格解離有不同種類和展現方式:失憶,漫遊,轉化身體徵狀,多重人格等。實際上每個人有很多部份,性格、身份、記憶、感受等。一般情況下會融為一體,即想法會控制行為,記憶會令我們對某事某人產生特別感受。然而,解離症患者將它們分裂。患者透過分裂人格,或者轉化成身體徵狀,令他們遠離日常生活中的痛苦。)
今天你喝夠了咖啡,今天你仍然害怕吃安眠藥。睡房內困坐,淚痕未乾。那件事發生以後幾年,你發過許多的夢,怕一旦闔上眼,那些可怕的感覺又再湧現──赤裸的男人壓在你的身體上抽插。臉很模糊因為你很快便驚醒,止不住,再一次流淚。
你是沈月。你是一個倖存者,從性侵、人格解離、夢魘、藥物、自殺中倖存下來。
採訪:陳銘智、李澤民
攝影:盧翊銘

人格解離,令人遠離日常痛苦的病 醫生:15年僅見3人患多重人格

睡房狹小而黑暗無邊無際。你知道自己腦內有一間房子,6個人住在裡面,他們用你的眼睛看你哭,用你的耳朵聽你無法呼吸。一切都離自己愈來愈遠,病發時你無法控制所有包括自己。唯一知道的是快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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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記得後樓梯發生過的事

中三那年,放學後大家步出校門,他便牽起你的手。你們都是校隊成員,他是你的師兄,你喜歡他。他有女友,卻選擇一腳踏兩船。理論上是第三者的這個身份,令你很怕拒絕他的所有要求。他牽着你到他家的後樓梯。談心,接吻,他的手在你身上遊移,觸摸你的乳房,探進你的私處。也許他以為前戲已經做足,也許他以為情侶就應該有性交,但你當時並不想要。

青春期的沈月對性懵懂,對心儀的人單純的愛,卻錯落在這段不平等的關係中。為了保護自己,她只能合理化男友不問自己意願的侵犯。(盧翊銘攝)

你說:「唔好」。你內心不想被這樣對待。可是,你又怕拒絕之後,他會拋棄你。即使後來你明白,這段維持2、3個月的關係,也許只是一個男生想找另一個容易得到的肉體,享受歡愉。關於性侵──是的,他確實未得到你的同意,便插進去。你躺在地上,他用力壓在你身上抽插。學校一直教導學生,面對性侵要懂得說「不」,卻沒有教導你甚麼是「性侵」。你承受不住這種重量,他只管自己前列腺的刺激和快感。事後你的背脊髒了,而且漸漸瘀青起來。許多細節你未必記得起,不過你的身體很記得這份痛楚。

地上有血,從你的私處流出的血。你一臉驚慌,並不了解這血代表的意義。他卻讀懂你的神情,嘴角狡黠地上揚,說:「你知道之後會不開心的。」

記憶像一根線斷掉

你後來才知道這是處女膜撕裂而流的血。但是相比這個,你很疑惑獨處睡房內的自己為什麼會哭得這麼厲害。你明明很喜歡他,但他所做的,你很不喜歡。難道他只能選擇用這樣的方式愛你?

以親密關係之名,你愛他,他卻說愛你的方式是將陽具插入你的身體。明明他平日像個大男孩,介紹你看各種熱血漫畫。他是陽光,你是內向的、有時拙於表達自己的孩子。你開始合理化你被性侵的事實。男生的欲望張狂,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單獨相處,他把你壓在身下,不理會你有否叫痛。你好似也「放棄」掙扎了──這就是喜歡的感覺?心靈麻木同時身體傳來痛楚。你才14歲,你以為這是情侶之間會做的事情,你捏造開心幸福的感覺。然而一再獨處一再流淚,內心有莫大的痛苦和恐懼,不得不承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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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是怎樣分手呢?你只記得是突如其來的。短短數月的關係結束之後,你想過要不要把自己的經歷說出來?置身於一段不平等的關係當中,你很愛他,別無他法的愛。他卻有很多選擇,將自己肉體的歡愉建立在你的困惑與失落,還有私處猶如撕裂的痛楚上。許多人也許在想,你不懂得保護自己,你為什麼不表現得強硬一點?推開他吧。他們又會說,你和他明明牽了手,男生以為你可以接受性交。

「父權」上身的人,看到這個故事也許會質問:為什麼不強硬拒絕?為什麼不去告他?肯定是你被人甩多年後才發難。中學時的沈月,便是隱隱然想起這些指責受害者的想法,選擇強行抹去這段記憶。(盧翊銘攝)

不,不是的。只要你在任何一段關係裏,拒絕了對方的性要求,就代表不同意。如果對方明知如此,仍執意試探你的底線,在任何原因下你最終被逼同意,那也與強姦無異。

然而,在外部社會的標準,你所經歷的暴力與侵犯,的確猶如漏網之魚,難被真正承認。社會福利署指引提到,親密伴侶暴力的定義是「情侶維持或曾經維持一段時間的關係,而非短暫交往,而持續發生的虐待行為。」換言之,只交往幾個月的你,很大可能不會受到保護。當你就讀小學時,香港政府才於2002年修例,廢除家庭內丈夫的「婚內強姦豁免權」。換言之,2002年以前,丈夫並不會因強姦妻子而犯法。

你隱隱約約害怕起來,彷彿揭露所有事情之後,受到更大的斥責、不諒解的不是他,是你。所以你沒有說給任何人知道。

分手後兩個星期,你仍在哭泣。情緒就像被完全顛覆,無法修正過來,只能淚水缺堤。直到有一刻,你感到有一根扯緊的繩子斷了,清脆一響,所有事便似乎恢復正常。你不再記得那幾個月的性交,你如常地度過之後的中學生活,這段記憶不知怎的抹去了。唯一不同的是,你開始發噩夢。似乎那些夢魘的出現,是為了半年前,你再度憶起那件往事的心靈震撼,所做的演習。

她睡在床上,有時蜷縮身體,把頭深深埋在枕頭中;有時坐起來,看窗發呆。她怕睡覺,怕夢魘再度找上門,重演那段記憶帶給她的恐懼。(盧翊銘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