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肺炎.中國醫生】很幸運 中國總被一些勇敢的普通人保護着
新型冠狀病毒肺炎(武漢肺炎、COVID-19)疫情發生期間,紀錄片《中國醫生》不動聲色地火了起來,播出僅20天,豆瓣評分就高達9.3分。攝製組用長達一年的時間,跟拍了中國6家大型的公立三甲醫院裡20多位醫護人員的生存現狀,不擺拍、不渲染,做到了百分百的真實記錄。
在被拍攝到的醫生中,有三位目前正在武漢的一線戰鬥:浙江省人民醫院的何強副院長、四川華西醫院ICU的尹萬紅醫生、西交大第一附屬醫院的施秉銀院長。很多人忽然意識到,醫生們在疫情一線的奔波忙碌,才有了大家的健康平安。
有網友給《中國醫生》留言:很幸運,中國總被一些勇敢的普通人保護着。我們對總導演張建珍做了專訪,她說:「在疫情如此嚴重的情況之下,他們真的是在徒手搶救,我更希望在疫情結束之後,所有醫生都可以被善待。」
文:張翔宇(一条)
2020年初,剛上線沒多久,《中國醫生》在豆瓣就有2800多條短評和77條劇評:
「在這樣的特殊時期,《中國醫生》來得正好。」 —— Sellynn
「中國醫生:苦不怕累不怕,就怕被忘記我們也是普通人。」 —— 弓長小初
「看一集就哭了,中國醫生太難了……」 —— 表姐電影
《中國醫生》,是國內第一部以醫護群體作為主角的大型醫療題材紀錄片。據統計,中國醫院每天會有2000萬人就醫,但醫生卻只有400萬左右。張建珍導演說:「中國醫生是一個特殊的群體。沒有任何一個國家的醫生能承受這樣的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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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製組將鏡頭對準了中國6家大型的公立三甲醫院,進行了長達一年的紀實拍攝。每家醫院見過的醫生基本在30位左右,每位都要從頭到尾地採訪一遍,最終選出3到5位進行拍攝。最終拍攝了20多位,有世界頂級的醫學專家、有僅28歲的年輕住院醫生,還有普通的護士……絕大多數是三、四十歲的醫生,因為他們是中堅力量。
中國總被一些勇敢的普通人保護着
孫自敏,是中國科技大學附屬第一醫院的醫生,她建立了全球最大的臍帶血移植中心,單中心臍帶血移植數量目前全球領先。在1990年之前,整整15年孫自敏沒有救活一個白血病患者,她覺得醫生沒辦法幹下去了,因為支撐一個醫生最重要的是成就感。就連她的大學同窗同學,也死在了她的科室。最終,她卻憑藉驚人的信念和毅力,攻克了白血病。
邱勇,在法國學習、工作了8年後,毅然放棄法方提供的高薪職位,回到了南京鼓樓醫院。「作為中國的醫生,我更想為中國的病人看病」。為了能給更多的患者問診,他在醫院同時開設了5個診室,巡視式地看病。最誇張的一次,是他在一個400人的禮堂裡問診,這在全國也是絕無僅有的。很多病人光掛號就排了2個月,最終發現醫生只給看了30秒。張導說:「像邱勇這樣的醫生,其實是依靠卓越的專業性,非常高效地對病人做出診斷。」
王東進,也是南京鼓樓醫院的醫生,他所做的主動脈夾層手術,是危險係數極高的一種手術。如果搶救不及時,主動脈夾層的致死率高達50%以上。因為常年進行手術,他的身體並不好。王東進很擔心:「心臟外科的醫生必須得身體好,身體不好,站台站不住是會被淘汰的。」
另外,紀錄片拍攝到的醫生中,浙江省人民醫院的何強副院長、四川華西醫院ICU的尹萬紅醫生、西交大第一附屬醫院的施秉銀院長,此刻全部在武漢疫情的一線「戰鬥」,施院長是國家衛建委組織的第三批奔赴一線的專家之一。有網友給《中國醫生》留言:很幸運,中國總被一些勇敢的普通人保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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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醫生》從2017年10月份開始拍攝,每家醫院歷時1個月。進入到後期剪輯以後,又補拍了好幾次,最終的素材量竟達到了3000多個小時。這是張建珍導演拍攝的第一部紀錄片,此前,她一直是一位影視研究學者。做了多年研究之後,她決定自己幹。
2008年,她的雙親曾先後被查出癌症晚期,這讓她有了在北大醫院整整一年的陪護經歷。和每個病患家屬一樣,張建珍親自查閱資料、論文,一知半解的地方就主動求助醫生。每天早晨8點,主任醫師查房在病床前停留的那1、2分鐘,是她一天中最期盼的時刻。父母去世後,她提交了一份醫護題材的影視拍攝方案,最終從浙江衛視向社會徵集的500個方案中脫穎而出。
鏡頭全部是跟拍的,張建珍的原則只有兩個:第一就是真實,第二是不渲染、不誇大。「這是我想追求的一種敘述方式,不會為了製造衝突和矛盾,而去渲染一些情感。可能大家會覺得平淡,但事實上它是波瀾起伏的。」紀錄片最初的名字是《醫心》,但張建珍並不想強調這一點,播出之前她主動提出了修改。
拍攝難度最高的區域:急診室
這部紀錄片一共有九集。拍攝到了腫瘤科、婦產科、血液科、麻醉科、ICU……幾乎涵蓋了醫院的大部分科室。而急診科,是所有拍攝中難度最高的。
說服病人及家屬接受拍攝,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九集紀錄片,溝通的病人不下上百位。而到公立三甲醫院看的一般都是重病。病患及家屬本來就低落,還要接受媒體拍攝。張導說:「在醫院,被拒絕才是常態。」
急診室的特點是突發性,很多病人送來的時候,已經錯過了最佳的搶救時機。「光是如何把這種情況告訴家屬,急診醫生每天會進行許多次的判斷和抉擇。」
南京鼓樓醫院急診科的主任醫生王軍,就碰到過這樣的難題。一位97歲的老人從兩米高的地方摔落,在急診科搶救的過程中,心臟驟停了數次。王軍覺得搶救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他仍不斷地要求醫護人員進行胸部按壓,直到老人的家屬全部到場,自己更是不停地給家屬解釋病情的變化。即便醫生已經知道不可能了,但在目前這種醫患關係下,還是要做出最大的努力,家屬心裡也會得到稍許的安慰。
還有一名因為肺癌導致呼吸衰竭的老人被送到了急診室,幾乎無法救治。當時王軍建議不要採用創傷性治療再增加病人痛苦,但家屬仍堅持給老人插肺管。王軍說:「我沒辦法替家屬做任何選擇,但如果換做我,我希望他可以有尊嚴地活着。」
急診室的拍攝需要蹲守,病人突然來了,只能趕緊跟拍。每次拍完之後,張導都要求現場的拍攝導演詢問醫生病患的詳細情況。「即便拍完整個過程,攝影師也不明白醫生究竟做了什麼。因為除了醫生,所有人都是外行。如果只是拍了一個流程,就毫無意義。」
急診滿意度最低,只有不到50%
最初設定的拍攝,以危重病例優先,為了顯示醫生起死回生的高超技藝和治療手段。但隨着拍攝不斷深入,張建珍發現事實並非如此。令她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位凌晨送到南京鼓樓醫院急診科的腸梗阻病人,他已經89歲高齡。腸梗阻這種病症,做手術是唯一的解決辦法,但進行身體檢查之後,醫生發現他還患有心臟病。
如果不做手術,就意味着等死,如果做手術,很可能下不了手術台。更糟糕的情況是,即便手術成功,術後患者仍需要在ICU裡維持生命,平均一天的基礎費用是2萬,最後的結果也可能是昏迷不醒或因為並發症去世,人財兩空。王軍把所有的可能性都告訴了家屬。但家人商量了5個小時,仍然無法作出選擇。
張建珍說:「生或死、是與非、進和退,每時每刻都在這裡交織。醫生顯得更加冷酷無情,所以在對醫生的滿意度調查中,急診最低,滿意度不到50% 。」
後期拍攝的重點發生了轉變,張建珍不再追求危重病例,而是把鏡頭對準了普通人:「病症本身可能很普通,但落到每一個人頭上又都不是小事,而每位醫生對待病人的態度,才是最關鍵的。」最極端的是尿毒症。病人一旦得了尿毒症,每週需要到醫院3、4次,每次就醫4個小時,跟上班時間差不多。
從生病開始,病人似乎就和醫院簽署了終身的契約。「人到了這種境地,就需要學會和病症和平相處。醫生不僅僅是給患者進行身體的治療,更多的是心理建設,只有心理健康了,病人才算得到了真正的救治。」這是張建珍在拍攝中明白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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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曄,是南京鼓樓醫院燒傷科的住院醫生,他今年28歲,剛剛博士畢業,也是紀錄片中年齡最小的一位醫生。他所工作的燒傷科,是一個非常「慘烈」的科室。拍攝中,一對老夫妻因煤氣爆燃而導致全身燒傷,男患者老劉燒傷程度高達95%,因為家境困難,老劉的妻子被送回鄉鎮的醫院,而他也從ICU送到了燒傷科。沒過多久,因支付不起醫療費用,最終家人在沒有告知徐曄的情況下,悄悄為老人辦理了出院。
病人走後,對他的打擊非常大。但學會理解並接受病人及家屬的選擇,是年輕醫生必須學會面對的事情。
最可愛的醫生:如果我死了,就是在浪費國家資源
腦卒中,俗稱中風,是目前中國已知的疾病中,死亡率最高的一種。因為發病突然,短時間內得不到救治就會致殘乃至致死,很多大型醫院都為此專門設置了綠色通道。河南省人民醫院、國家高級腦卒中中心主任朱良付就是綠色通道的發起者。
他也是所有醫護人員中,令張建珍覺得最可愛的一位。病人做手術之前,他會將可能出現的風險用手機錄音;查房的時候,見到做了3、4次手術的小男孩,朱良付會鼓勵他好好學習,將來成為一名醫生……張建珍說,「他常常默認不到一歲的小女兒,將來一定會做醫生。每天騎着電動車往返於家與醫院之間,即便隨時被叫到醫院,他也樂在其中。」
拍攝醫護人員背後的家庭,是原本就計劃好的,這是不同於已有醫療題材紀錄片的一點。張建珍說:「我不想把醫生變成神一樣的存在。既然是普通人,除了工作環境,他也有悲喜,有默默為他付出的家人,呈現這些很有必要。」朱良付的家庭很普通,作為醫生的家屬,他的太太、女兒和母親似乎早已習慣了他在家中的角色。「大多時候,必須把這個人理解為他是不屬於這個家的。如果沒有這個境界,最好不要嫁給醫生。」
國家培養出一位主任醫師,大約需要歷經25年。朱良付說:「現在我44歲,很怕自己突然猝死,但我不能死,如果我死了就是在浪費國家資源。」
84%的中國醫學畢業生不想當醫生:請善待醫生
有調查顯示,24.6%的中國醫生一周的工作時間會超過80小時。醫生也是猝死率最高的職業之一。英國曾設想改變國家的醫療體系,因為醫生每天接診的數量太少了。患者如果到公立醫院看病,經常需要等3、4個月之久。他們想模仿中國醫生的工作頻率,卻導致了全英醫生的大罷工。
有人評價說,中國醫生看慣了生死卻依然對生命充滿着敬畏和熱枕。在張建珍看來,他們是一群既感動又讓人心酸的人:「這一切並不是理所當然的,醫生也是普通人,為人妻、為人兒女。在疫情面前,他們沖在最前面,為什麼?因為必須有人去做。」
張建珍也拍攝到了一些傷醫事件,但在她看來,激烈的衝突、悲慘的處境,在整個醫患關係中佔比不足5%。「將疾病作為醫患共同的敵人,一起克服困難的過程,更符合真實的狀況。”張建珍認為,幾年前很多媒體在醫患事件的報道中是不負責任的:「醫學本身是有專業性的,旁人很難給出一個明確的結論。連基本事實都搞不清楚,一度把醫生推到了風口浪尖上,使得整個社會缺乏對這一職業的基本信任。」
遺憾的是,醫療界最權威的學術刊物之一《刺針》(內地譯為「柳葉刀」)發表的《10年間中國醫學畢業生的培養與損耗趨勢:全國性分析》的報告中說到,超過84%的中國醫學畢業生最終不會當醫生。張導說:「像我高考的那個年代,北京醫科大學的分數比北大還要高。」但近些年,醫學院招生的數量是逐年下降的。既不能降低招生標準,又不能解決醫生的困境,是當下非常現實的問題。
近期,因為疫情的發生,朋友圈、微博……隨處可見關於一線的報導,大眾開始關注醫護群體。但疫情結束,一切生活又會歸於常態。張建珍說:「《中國醫生》在這樣的關口播出,也許是一種幸運。但我更希望在疫情結束之後,醫生可以被善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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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影像資料由《中國醫生》紀錄片團隊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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