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樹少有不能自已的文學著作 源於對欺凌與少數的深刻體會
【藝文編按】《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是村上春樹寫作生涯一部特別的作品。這部繼《1Q84》後出版的長篇小說本來只是村上春樹撰寫的短篇小說題材,後來卻因為作者對故事深刻的感受而意外變成了長篇小說。本文摘自麥田出版的《以愛與責任重建世界: 楊照談村上春樹》〈從《1Q84》到多崎作〉一章,內容講述作家楊照對村上春樹這位近代文學經典作家作品的評論和解讀,解析村上春樹是如何從《1Q84》過渡至他的下一部長篇小說。
《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是村上春樹寫作生涯中的一樁意外,本來只是要寫成一個短篇小說的題材,卻失控被寫成了長篇。了解村上春樹風格就會知道,要讓這樣一位嚴謹自律的作家在寫作小說上失控,多麼少有難得!
為什麼這樣一個故事會誘發村上春樹愈寫愈長偏離計劃?我的解釋會是回到《1Q84》,看到一段天吾和大他十歲的女友安田的對話。天吾童年時對校園生活不感興趣,不過偶然聽安田說自己小孩的事,天吾突然問安田有沒有在學校被霸凌或霸凌別人的經驗?安田的回答:小時候曾經霸凌過一個男孩,同學大家約好都不跟他說話。天吾接著問:為什麼要這樣對那個男孩?安田表示其實根本忘了。
很明顯地,《1Q84》小說裡的角色安田忘了這件事的原因,《1Q84》的作者村上春樹卻沒有忘記,尤其是他深深體認被霸凌的那個男孩將忘不了這件事,卻一直無法知道自己被霸凌的原因。《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就是從這裡來的。
書名:《以愛與責任重建世界: 楊照談村上春樹》
作者:楊照
出版:麥田出版
多崎作年少時在學校裡有四個要好的朋友,五個人像一隻手的五根手指那麼親近,然而突然有一天,其他四個人聯合起來不理多崎作。多崎作如此受傷,以至於幾乎完全改變了他的個性,還必須等到許多年之後,才有了足夠勇氣要去一一尋找這些朋友,進行他的心理「巡禮」,甚至是「壯遊」。
在《1Q84》天吾和安田的對話中,提到了一個重點──「霸凌主要是為了區分多數和少數」,霸凌是多數對少數所做的行為,參與霸凌的人藉由欺負屬於異質少數那邊的人,來確認、伸張自己屬於多數這邊的身分。
霸凌不是誰欺負誰,而是多數欺負少數,霸凌者得到的,是屬於多數的滿足與安全感。面對、處理霸凌事件時經常被忽略的,是受霸凌者幾乎身上一定帶有特殊的異質性,他和別人不一樣,所以引來了霸凌對待。換句話說,製造霸凌最根本的原因不是那些霸凌者的惡意,而是集體社會中認定多數就是「正常」,「正常」就一定比「異常」好,而且認定「正常」如此重要的價值觀。
許多力竭聲嘶強調霸凌問題嚴重程度的家長或社會民眾,往往他們自己就是製造、維持這種價值觀的主要力量來源。常常他們一邊反對霸凌,一邊對家裡的孩子不斷耳提面命,叫他們不能跟這種、那種同學在一起,被他們標舉出來的,必定都是「異常」的小孩。他們自己不斷在區分、強調多數才是對的,少數應該被疏離隔離,這種人有什麼資格譴責霸凌行為呢?
村上春樹提醒我們,霸凌的來源是「多數意識」,為了要維護屬於「多數」的安全感,很容易就會站到霸凌者那一方去。他從霸凌者的角度簡單說了這麼一件回憶,在《1Q84》中只是一個小小的插曲。然而小小插曲中甚至沒有出現的那個被霸凌的對象,之後就深植在他心中,他覺得應該將這個受欺負的弱者刻畫出來,寫著寫著一發不可收拾,變成了意外的長篇小說。
(本文獲麥田出版授權轉載,圖片及標題為編輯所擬,本文不代表藝文格物立場。)
作者簡介|楊照,本名李明駿,一九六三年生,台灣大學歷史系畢業,美國哈佛大學博士候選人。曾任《明日報》總主筆、遠流出版公司編輯部製作總監、台北藝術大學兼任講師、《新新聞》週報總編輯、總主筆、副社長等職;現為「新匯流基金會」董事長,News98電台「一點照新聞」、BRAVO FM91.3電台「閱讀音樂」、公共電視「人間相對論」節目主持人。擔任麥田「幡」書系策畫人,選書並主編日本近代文學史上別具代表性之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