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化工廈】趕絕逾千band房 文化人的困境:觀塘「士紳化」

撰文:陳奉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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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行6年的活化工廈政策,終於在今年3月悄悄落幕,發展局局長陳茂波撰寫網誌稱,會「進一步放寬非工業用途的限制」、「繼續物色合適的用地提供藝術、文化和創意產業用途的空間」。話音剛落,位於牛頭角大業街工廈內的表演場地Hidden Agenda再次接到地政署的信件,指它違反了政府地契。
攝影:梁鵬威、王嘉豪、羅君豪、鄭劍峰、曾梓洋、部分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1990年代以來,香港工業北移,工廈單位騰空,卻因其價格低廉而吸引眾多行業進駐其內,包括一群從事文化創意行業的人……然而他們在工廈裏所面對的困難,除了所謂「政府的打壓」外,還有什麼?

設計師在工廈搭建精神空間:為何香港人要賺盡所有錢?

Mom And Pop創辦人Geeio(左)表示,精神空間對於人來說也很重要。他們在工廈裏的辦公室自製乒乓球枱,偶爾打乒乓球放鬆身心。

觀塘工業區是九龍東最大的工業區,工業北移後,曾一度成為獨立音樂的天堂。在觀塘成長的音樂人黃津珏,於2012年撰文指:「對獨立音樂人而言,觀塘絕對是一個很完整的生態圈:band房、表演場地、錄音室、樂器商店、樂器維修、遠離民居、便宜的食肆……」

文章的背景,是同年6月政府成立起動九龍東辦事處,有意將包括觀塘在內的九龍東轉型為新的核心商業區。伴隨而來的,是工廈租金大幅上漲,尤其令從事文化創意事業的人叫苦連天,獨立樂隊紛紛遷出觀塘,有的尋找他處生存,有的乾脆散band。

然而,設計工作室Mom And Pop在一年前,卻從牛頭角工廈搬到了觀塘工廈。Mom And Pop原本在牛頭角與展覽空間Salt Yard共用辦公室,後因業主加租,Salt Yard被迫結業,Mom And Pop則在觀塘工業區找了一個頂層單位承租,簽約三年。

有窗、有陽光,是Geeio和合租夥伴決定租下這個單位的一大原因。

士紳化僅表象 應關注生活價值

雖然觀塘工廈的租金不斷上漲,但目前依然有很多像Mom And Pop這樣的設計工作室駐留觀塘。Geeio也承認設計是文創行業裏較能對抗租金上升的。「畢竟做的也算商業。」甚至說:設計某種程度上是造成觀塘「士紳化」的元兇。他說:「士紳化即是和這個地方本身的文化不一樣。設計帶來的是一種lifestyle,而不是最基本的生活追求;設計師所從事的專業,是追求一種我們認為好的生活品味,是凌駕於基本生活需求之上的。所以,我們的出現,和工廠區本身的文化是有衝突的。」

但他對士紳化也有另一種看法:「士紳化不是最應該聚焦的問題,最重要的是香港人怎麼看生活的價值。生活平衡才是我們最需要留意的問題,一個地方舊了,工業搬上大陸,工廠就開始死亡,但總需要有事情在這裏發生,我們不能硬要一個地方不變的。真正需要想的是,為什麼我們要賺盡所有錢?生意人只要賺到錢就可以了,為什麼不可以做多點不同的事情?士紳化只是一種很表面的現象。我們也會關心這個社區、關心這裏的人,但如何才算關心?如果是看到別人生意不好,其實我們很難幫助他,但我有些工作會盡量找觀塘的師傅來做。」

設計師一台電腦即可開工,但對於注重工作與生活平衡的Geeio來說,一個瑜伽球也是必要的。

音樂人目睹觀塘變遷:盼能劃出一個區發展文化

樂隊sp’ ACE因為加租,去年從觀塘工廈搬到牛頭角工廈。
主音鍾健威(Ray)說:「我聽地產佬說過,以前官中(官塘工業中心)有一千多個單位都是租給band的。」
sp' ACE主音鍾健威(Ray)

sp' ACE是一隊因為租金上漲而從觀塘搬到牛頭角大業街一棟工廈的樂隊,現址離Hidden Agenda所在的工廈僅有幾步之遙。樂隊曾經解散,原名Space,寓意音樂可以在任何空間和領域發生,然而他們依然要面對租金的問題。樂隊成員多數從十年前開始已在觀塘工廈夾band,鼓手謝梓棠(阿火)更是從一開始夾band就在觀塘,自稱在觀塘打滾超過十年,自己原本還在觀塘開設了一家教鼓的工作室。而他們都目睹了觀塘十年間的變化。

樂隊sp’ ACE的6名成員大多從十多年前開始已在觀塘工廈夾band。(由左至右,阿火、阿Pang、Obi、阿健、吉吉、Ray)

主音鍾健威(Ray)說:「我聽地產佬說過,以前官中(官塘工業中心)有一千多個單位都是租給band的。」

阿火接話說:「那時候確實有很多band房,一到晚上就砰砰嘭嘭,整棟大廈很有氣氛。除了音樂,還有做藝術的、跳舞的,現在全沒有了。觀塘地鐵站附近的band房,現存不知有無20個,整個官中的band房幾乎已經沒有了。當年來工廈玩音樂的第一代,走進工廈是因為商廈和街舖都租不起,還有噪音問題。然後口耳相傳,傳吓傳吓,band界的人都會說:去觀塘試吓囉,文化就是這樣形成。這四、五年之間,圈子散了,而這兩三年又再嚴重一點。最主要都是租金的問題,二就是業主不喜歡band仔。」

樂隊鼓手阿火表示,因為夾band所需樂器很多,如果只是租一兩個小時band房根本解決不了問題。

結他手Pang(廖建誠)說,作為band仔,他們要的空間其實不大。「300呎以上,可以放器材就可以。但觀塘的band房愈縮愈小,現在連200呎都租不到。」阿火說,夾band所需器材很多,有些甚至比較特別,不是在外面租一兩個小時的band房就可以解決。

說到一隊band需要怎樣的理想空間去發展音樂時,吉吉說:「我最想當然是把這個空間變成一個很勁的studio,但做得再好也沒用,每年都擔心業主會清我們走。但如果形成一個生態,整個區都做得好,發展就會健康。政府只要劃分一個區域,給一些文化人去發展,將它變成一個藝術生態區,力量就會很強,甚至可以搞藝術節。」但Ray隨即潑了一盆冷水:「我感覺,如果要政府劃一個區出來,而那個區是與商業無關的,對於他們來說會很奢侈。」然後,sp' ACE六名成員均異口同聲地說:「難!」

為了省錢,sp’ ACE用自己的方式裝修在牛頭角租下的單位。
去年簽約時,業主只是要求6點前不能夾band。現在大多數時候,sp’ ACE夾band都是從晚上10點半開始,直到深夜2點左右。

獨立音樂有足夠的演出場地嗎?

唱片公司Love Da Records租下新蒲崗一個5400呎單位,闢出約1000呎的空間作演出之用。

Love Da Records是一家以香港為總部的音樂品牌和分銷商,大約4、5年前把辦公室從港島搬到新蒲崗,總面積達5,400多呎,從中闢出1000呎左右作為演出場地。創辦人陳桂豪(James)說,地政署也曾上來視察,但只是詢問有沒有作居住用途,並沒多作為難;警察也只在一次演出時上過來一次,事緣有人報警稱該處有打鬥發生。

作為唱片公司主理人的James說,香港並不缺乏演出場地,關鍵是怎樣通過場地把人連結起來。

他說,場地只是作為唱片公司附屬的一部分,偶爾搞搞活動,而並不作為live house來獨立運作。他並不認為香港缺乏演出場地,關鍵只在於怎樣通過場地把不同的人連結起來,形成生態。「他想做一碟豉油雞,而他已經有一隻雞,那我就出豉油,旁邊有人說他有蔥和薑,那他出蔥和薑,最後要有間餐廳,間餐廳不一定是live house。演出場地是慢慢演變出來的,不是有個人突然走出來要拯救地球就能搞出來的,包括Hidden Agenda也不是一開始就是這樣。」訪問中,他鼓勵獨立音樂人應該多點走出去,面對世界。「不試不知道身體好,或者不試不知道身體不好。」

Love Da Records是一家唱片廠牌和分銷商,代理不少外國獨立樂隊的唱片。
王元龍去年無奈將一手創辦的live house「樂人地帶」結業。他說前後虧損百多萬元,無法再經營下去。

表演方式和曲風轉變 觀眾工廈看Live的日子不再

曾與Hidden Agenda齊名,但已於去年結業的live house「樂人地帶」,創辦人王元龍則說,自己前後虧損了百多萬,已無法再維持經營。原本的演出場地現已變成錄音室,原來的後台則成為了他自己的辦公室,但仍然擺放了很多音樂器材。最近樂人地帶在Facebook宣布將有新的地方,但王元龍告知那其實是指另一種方向,總之他不再搞live house了。

James和王元龍同樣提到live show文化正在沒落。在James看來,是因為消費模式的轉變;而王元龍的觀察則是,小清新音樂近年大行其道,而此種樂風所需器材較為簡單,音樂人甚至可以直接走到街上便表演,人們不再需要走進工廈去看live show了。而街上,雖同樣有關空間,卻是另一個故事……

樂人地帶演出場地結業後,原來的後台現在成為王元龍的辦公場地。細看會發現,房中的燈罩是用爵士鼓的鈸所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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