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死拍攝東北虎野犛牛!最具中國特色動物紀錄片 完全不輸BBC
《眾神之地》,豆瓣評分高達9.3分,是近期評價最高的國產自然紀錄片。有人總結說,它擁有BBC級別的製作水平和畫面質感,同時具備了「很中國的價值底色」。
撰文:魯雨涵 責編:倪楚嬌(一条)
紀錄片共四集,每集50分鐘,講了四種對中國人來說尤為特別的動物:野犛牛、白海豚、亞洲象、東北虎。
200分鐘的影片背後,是一個不到60人的團隊,1000多個日夜「不要命」似的拍攝。一条採訪了《眾神之地》的總導演曾海若,聊了聊片子中的東方美學和幕後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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牠們曾經是神的化身
和大多數自然紀錄片相比,《眾神之地》拍攝的4種動物有點特別。牠們都曾經是神的化身。那時,人類還不像現在這樣強大,我們崇拜這些動物的力量。
野犛牛,在藏族人的傳說中,是山神的家畜。牠們比人類更早游弋在岡仁波齊的山野之間,被當作古老的圖騰,設計成面具,畫在岩壁上。白海豚,在民間有「海上精靈」的稱呼。在閩南到廣東沿海地區,白海豚常常在媽祖祭典的期間出沒在海上,被當作媽祖的化身。亞洲象,陸地上最大的動物,曾經大量分佈在中國的黃河流域。在傣族人的典籍中,大象支撐起了天和地,於是才有了這個世界。東北虎,薩滿教中最重要的一個神。 3000多年前,人類就把老虎刻在了岩石上,認為牠起到了往來天地、溝通萬物的作用。
同時,這四種動物分別是中國西北、東南、西南、東北四個角落的旗艦物種,把牠們放在一起,就構成了整個中國的生態系統和自然文明。
總導演曾海若曾在中央電視台工作,他的上一部作品《第三極》講述了青藏高原上,藏族人和嚴峻的自然環境共生的故事,在豆瓣上得到了9.4的高分。拍完《第三極》,他總有種不滿足的感覺,認為人和動物的故事還沒有講完。 「在藏族人的日常生活中,野生動物也好,家養動物也好,都有一種特別的力量,是可以更深入去探討的。」在他看來,這種「特別的力量」就是人們常說的「神性」,這讓《眾神之地》帶上了些許「浪漫主義想像」。
靜下心來看《眾神之地》,彷彿真的能體會到什麼叫做「萬物有靈」。羌塘藏北無人區,一隻小野犛牛在出生的第二天和牛群走失,被荒野保護站的工作人員撿到。牠在保護站長大,把工作人員當成了親人,跟著他們晨跑、巡邏。白海豚寶寶夭折後,母親會一直圍著牠的屍體,超過一個星期,牠在試圖叫醒自己的孩子。雲南勐海鄉,小象把人類遺留在甘蔗地裡的輪胎當成了玩具,甚至為此「大打出手」。越來越多人類的物品,進入了亞洲象的童年記憶。
為了體現動物的神性,紀錄片的鏡頭語言下足了功夫。比如利用仰拍的視角,表現動物在面對人類時的壓迫感。大量的航拍畫面,荒原上奔馳的野犛牛,從海面躍起的白海豚,和人類狹路相逢的亞洲象,森林中難覓蹤蹟的東北虎,每一幀鏡頭彷彿都在告誡:「眾神之地」,神聖不可侵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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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動物和人類的力量對比發生變化
面對這些「高等物種」,拍攝過程並不容易。不管設備多先進,行動多小心,「只有牠們願意被拍到時,你才可以拍到。」野犛牛一集中,主角「崑崙」本來不在導演組的拍攝計劃裡。當時他們正在拍攝牧民賣牛,突然出現了一隻野犛牛,埋伏在山坡上,只露出了角。
在此之前,團隊都沒有近距離接觸過異常機警的野犛牛。現在牠主動來了,曾海若的第一反應就是先把近景特寫拍到。團隊想辦法埋伏著,一點一點往前走,「當你離牠足夠近的時候,你就看見了牠的眼神不對。就在那一刻,我大概就知道我要拍的是這個動物。」果不其然,崑崙直接衝進了牧民的家犛牛群裡。牠剛剛在山上的野犛牛群爭奪交配權的戰鬥中落敗,下山「搶親」來了。牠不是第一次和家犛牛交配了,牛群裡還有他的血肉。這一年,被牧民選中要賣給市場的小犛牛,正是崑崙的孩子。
就在小牛被綁上車的時候,崑崙再次出現了。牠衝向牛群,似乎是為了救自己的孩子。繼承了父親野性的小牛,也在車上全力掙扎,撞得渾身是血,脖子上的繩索越勒越緊。鏡頭在崑崙和小牛之間來回切換,小牛的眼睛濕漉漉的,帶著初生的稚氣,崑崙的眼裡則寫滿了憤怒,和睥睨眾生的傲氣。最後在一片混亂之中,小牛耗盡了力氣,死去了。崑崙似乎也妥協了,轉身離去。
亞洲象一集的片尾,令人心痛的畫面同樣出現得猝不及防:象群中的老二墜崖而亡,一頭小象誤食農藥死亡,剩下的成年公象進入管控區。從此,象群裡的母象再沒有見過成年公象,象群裡也再也沒有小象出生。
曾海若和團隊考慮了很久,最後還是決定把這樣的消息放進正片裡,「隨著人類社會越來越現代化,動物和人之間的力量對比就發生了變化。牠們曾經具有神性,但是這種神性是否還存在,這些就是《眾神之地》要探討的問題。」
以下是導演曾海若的講述。
眾神之地,屬於誰?
眾神之地,涉及到領地的概念。每種動物都有自己的領地,領地不光是關乎牠的吃喝,還關乎牠孩子的吃喝,人也是一樣的。但是這塊地方到底該怎麼分配?我們每一集都講到了這個問題。
野犛牛,牠們是最能適應高原環境的動物,人相當於得「抱大腿」,把一部分野犛牛豢養成為家犛牛,靠擠奶、賣牛獲得收入,才能在這個荒野上生存下去。但是隨著大量放牧,家犛牛的牧場越來越廣,相當於侵蝕了野犛牛的牧場。不光是野犛牛,還有藏羚羊、藏野驢,牠們都共用一個草場。如果家犛牛多了,野犛牛以及其他野生動物自然就少了。
再比如白海豚,其實是很高級的動物,靠聲納系統在海裡生活。為什麼越來越多白海豚會誤入內河?因為近海有人類各種各樣的生產活動,船發動機的聲音,修橋、填海、各種各樣的基建……牠們相當於處於一個非常吵鬧的聲場之中,很多聲音牠們不知道是什麼,會對牠們的聲納系統甚至心靈都有影響。
那麼這是簡單人類往後退就可以解決的嗎?不是。很多人是世代在那裡生活,牧民放牧,漁民打漁,他們也需要生存,讓他們離開也是不現實的。也不是只用科學的方式就能解決的。因為科學只是一個工具,可以用來了解動物,也可以用來驅逐動物,甚至滅絕動物。
最終我覺得還是一個心態的問題。這就回到了「眾神之地」最初的概念,我們不是簡單地談保護動物的問題,而是如何理解這些動物。如果你真的覺得牠們具有神性,你就會保持敬畏,尊重牠的領地,尊重牠的生活方式。
人們在做這樣的努力 大自然也非常配合
《眾神之地》最初的靈感來源就是雲南的人象衝突。當地有十幾頭野象經常會進入人類居住的地方,但是這只是一個表面的現象,真正的象群的危機發生在牠的內部。
我們在片子中提到「大象地圖」的概念。大象有很強的記憶,牠們腦中有一個地圖,記錄了牠們曾經行走的地方,以前是很大的,後來卻一步步縮小。今天的大象地圖,其實是由人類參與完成的,人類修建的房屋、村舍、道路、高速公路、水庫等等這一切重塑了大象的地圖,很多地方曾經就是牠們的食源地。同時大象的棲息地被分割開了,象群找不到其他同類。在這幅新的地圖之下,大象最重要的問題是怎麼獲取足夠的營養,怎麼繁衍下去,怎麼傳遞基因。
很多人看大象這一集會覺得很難受,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大象是一個很大的動物,一個如此高大、勇猛的物種,面臨的卻是一個如此窘迫的問題。這種感覺會讓你不忍。
當地人對於大象的態度也很有意思。傣族人本身是非常信仰大象的,他們叫老象。他們有各種各樣的說法,說老象是不會傷害傣族人的。他們還喜歡給大象起名字,說只要我喊著象的名字,這個象就不會侵擾我的村寨等等。但是大象真的來侵擾村莊的時候,他們也會憤怒,會生氣,甚至用鞭炮、敲鍋碗瓢盆的方式去驅趕。
我們去雲南的時候,看到有兩個農民為了防止大象晚上來偷襲,打著火把整晚守在莊稼地,甚至要跟大象決一死戰的那種感覺。當時我沒有看到大象的身影,我說估計晚上不會來吧。當地的保護員就告訴我,這群象就在山頭看著我們,看著這片田,牠們會來,真的會來。事實證明牠們後來就來了。
最終他們發現驅趕其實意義不大,於是就產生了片子裡護林員趙平這樣的人,負責監測象群,每天多次發布這些大象在哪。當地人可以根據這個「大象時間」來安排勞作,你進我退,咱倆錯峰出行。這就是有了智能手機之後,一個新的跟大象相處的模式出現了。
當現代化發展到一定程度的時候,人們的保護自然的意識也會越來越強。國家也下了很多的政策,包括設立各種各樣的保護區。
在最後一集東北虎裡面,我們會看到保護的結果。一個科學家團隊,跟蹤了一隻雌虎14年,牠給那片森林帶來了4隻小老虎,這些小老虎又會繼續的繁衍。在上世紀末,因為人類的砍伐以及戰亂,中國境內幾乎被認定沒有能夠繁育的東北虎種群了。到了今年,已經有地方再次實現了所謂的「諸山皆有虎」,甚至帶著其他種群的數量也上升了。人們確實在做這樣的努力,大自然也非常配合。說白了,只要你想去做,一定會有一些變化。
在荒野待得足夠長 山神才會給你一些機會
我們不是一個純粹的拍攝自然的團隊,加起來差不多五、六十個人,經歷了很長時間的摸索過程。因為這些動物都是移動的,有很多重複性的動作,日常就是進食吃東西。所以要掌握到牠們的規律,什麼時候發情,什麼時候進行交配的爭鬥,什麼時候搶親,什麼時候產仔,在這些時候去拍攝。
拍攝的時候正好經歷了疫情,會讓我們錯過一些關鍵的拍攝期,包括東南沿海還有颱風的影響,很多拍攝都是支離破碎的。動物拍攝也是很驚險的。比如說他們在措池村拍野犛牛的時候,拍著拍著,野犛牛直接就衝向攝像機了。我們的人一般都會第一時間先拿著攝像機跑,不能讓把攝像機撞了,我們的攝像師在逃跑的時候還受了傷。拍大象的時候,突然發現來了一頭象,就和我們的攝影師狹路相逢。攝影師當時還不知道,是拍無人機的人提醒,才看到象來了,無人機就拍到了他們拿著攝像機一路狂奔的畫面。
最難的並不是拍攝到這些動物,而是將動物的行為故事化。最初我們談到「眾神」這個概念的時候,這些曾經的神,都是以故事的形式出現的。那麼今天再去講這些動物的時候,我們得找到今天的牠們身上的故事,或者說今天的傳說。
拍攝之前,我們會調研出一個想拍的故事,但是實際情況會發生很大的變化。最初的拍攝幾乎是一個崩潰式的,花了很多的時間,很多的精力,但是拍攝的效果並不好。像白海豚,我們多次考慮要不要放棄,因為海上拍攝成本是很高的,每次出海都需要租船,租很好的設備,但是可能就拍幾個鏡頭。到了第二天,之前拍過的白海豚又不知所蹤了。即使已經拍了很多素材,還是覺得沒有辦法講成一個故事。後來我說,那就別拍了,但是人別走。我們的分集導演也特別執著,她就在那兒待著,每天去漁村跟人聊天,了解新的情況,待著待著就待來事了。
有一天聽說,有一頭老年白海豚陷到泥潭裏了,村民們正在救助牠,我們就趕過去了。我們看到「老白」眼睛上本來是有泥的,不斷地把給牠撫開。牠平時不太會用眼睛的,但這個時候牠只能用眼睛看你,那就是我們想要傳遞的東西。其實救助過程前前後後就幾個小時,在一個很偏僻的地方,救助的人也沒有想到去拍攝記錄什麼的,如果你不在現場,你就什麼也沒有了。
再比如崑崙的故事,真的拍牠也就兩天的事情,但是為了這兩天,我們花了一兩年的等待。說白了,你需要在荒野待著,待得足夠長之後,山神才會給你一些機會。
恢復與自然溝通的能力
《眾神之地》從最初設計的時候,就不是一個BBC類型的自然紀錄片。我更希望把它做成一個中國式的片子,以中式的文化作為背景,講一講今天的中國人和環境之間的故事。籌劃《眾神之地》的時候,我越來越多意識到「神性」到底是什麼。其實很大程度上就是一種與自然溝通的能力。
在人類最初的時候,他們是有這種能力的。這不是什麼神秘的力量,實際上代表著人是比較簡單的,不那麼焦慮的,耳朵能聽到更多的東西,鼻子能聞出更多的信息。就比如以前的農民能預知天氣,獵人能嗅出動物的遠近,那是生存的本能。從這種意義上來說,人類也曾是眾神的一員。只不過到了今天,這種溝通的能力在城市生活中已經沒有必要了。
我們拍攝《眾神之地》本身就是溝通的過程。當你在野外的時候,你幾乎是孤立無援的,你只有調動你對於動物的判斷,你對於自然的感受。整部《眾神之地》要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傳遞我們在現場的感受。
我為什麼要做這個片子?一方面是告訴你環境的問題,或者說人與動物之間應該如何相處。但其實99.9%的觀眾都沒有機會去和野生動物打交道,我們也不建議他去跟野生動物打交道。我更願意從另外一個角度去想這個問題,就是當你在城市生活久了,是需要再回到自然的。
看完片子之後,你會長出一口氣,想一想其實天地很豐富。把自己的眼光從繁忙的城市生活中稍微抽離出來一點,去看懂動物的眼神,去體會大自然的變化,去恢復一些人與自然溝通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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