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妝師因疫情回湖南家鄉 無聊替村中大媽免費變靚意外惹全國關注

撰文: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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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中旬,「女孩免費給農村婦女化妝」上了熱搜,截至目前微博閱讀量2.2億,討論2.1萬。熱搜主角娟子出生於湖南農村,是一個出門在外打拼的化妝師,疫情期間她滯留家鄉,發現村裏四五十歲的女性一輩子從沒化過妝,於是開始免費給她們化妝。

當農村的留守婦女們停下手裏的農活家務活,離開灶台和田地,打上粉底和腮紅,穿上壓箱底的新衣服,網友們直呼:「你比想像中更美!」

一条聯繫上娟子時,她已經給村子裏15位女性長輩化了妝,還想滿腔熱情地把這件事一直做下去。「為什麼說給她們化妝有點上癮呢?因為我能感受到她們很認可我,我給她們的生活帶來了變化,自己是有價值的。」

一生從未化妝 娟子替村中女性長輩打扮的前後對比(點擊放大瀏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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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離北京後 她免費給農村婦女化妝

自述:娟子 編輯:謝禕旻 (一条)

我叫娟子,85後,是一名化妝師,湖南永州人。這次疫情在老家隔離期間,我開始給村裏的女性長輩化妝。其實這個想法我早就有了。2007年我去北京學化妝,在我們村,聽說你是從北京回來的,都會高看你一眼。每年過年回家,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感覺她們都很羨慕,對我帶回去的化妝品也很好奇,但又不好意思嘗試,當時就想說「要不哪天給她們化個妝吧」。 但每次過年在家待上一會就要回去上班了,這個事情就一直擱置。直到這次疫情,我滯留在村裏出不去,才終於把這件事安排起來。到現在我化了15個長輩了,年齡大多在50歲左右。

用棉線扯一扯臉上的汗毛就算美白了

我第一個化的是我的奶奶,她今年八十多了,看着老人年歲漸長,我想給她拍幾張照片做留念。這個想法一跟她講,她就同意了。老人家很臭美,喜歡我給她買款式時髦的衣服和帽子。她在同齡人裏算文化程度高的,上過小學和初中,認字寫字都沒問題,年輕時是我們村的婦女主任,現在也特別跟得上潮流,經常用手機發微信給我,還喜歡看抖音上的視頻。奶奶沒打過粉底,跟我說她們年輕時用棉線扯一扯臉上的汗毛就算美白了。腮紅呢,用紅紙,給她塗口紅的時候,她很緊張,不知道嘴巴是該張開還是閉上。

我們家在馬路邊上,人來人往都要經過,當時我們在樓上化妝,給奶奶化完妝下來,大家都說「哇,好看呀」,奶奶聽了可開心了,拍了照片給她看,她自己也滿意得很,直到晚上睡覺才讓我給她卸妝。

「該叫你老婆還是女兒好呢?」

村子不大,化了第一個之後就傳開了。後來化的人,也和我們家有或遠或近的親戚關係,我叫她們嬸嬸、姑姑或者嫂嫂之類的。她們一開始還會推脫,擔心自己「化了不好看」,我就會鼓勵她們「你一看就是個美人胚子,只是平時沒有收拾」。她們大半輩子沒有化過妝,也想拍幾張照片留念,最後總會答應。

印象特別深的,我給一個女兒已經參加工作、兒子還在上高中的嬸嬸化完妝,她的老公正好從地裏幹活回來,看到老婆笑瞇了眼,開玩笑說「該叫你老婆還是女兒好呢?」說比結婚那天還要年輕漂亮,嬸嬸登時就羞紅了臉。

化妝地點基本都是她們家裏。我去到她們家裏時,可以感受到她們特別重視這件事情,臉和手都洗得乾乾淨淨的,去地裏摘個西瓜,倒杯茶給我,不知所措地問「我們去哪裏化啊?」、「我坐哪裏啊?」。她們的皮膚都比較粗糙,臉上很多紅血絲,因為長時間在外勞作,防曬也只是戴個斗笠,她們的臉、脖子和手臂等暴露在外的皮膚都比身上要黑很多。因為她們是第一次化妝,眼睛非常敏感,眼妝要動作迅速,折騰太久她們會流眼淚。給她們化妝的要義是舒服自然,看起來還是自己,但更好看了。

回想她們那個年代,最美的就是結婚的時候。把頭髮梳得乾淨,買一塊好布,做一件襯衣,穿得整整齊齊,頂多再用紅紙塗抹一下嘴唇,哪有現在這麼多打扮自己的花樣。化完妝之後,我拉她們去外面拍幾張照片,她們的反應很害羞,既害怕別人看到,又忍不住偷偷瞟幾眼鏡子,打量化完妝後的自己。

「如果我的丈夫還在就好了」

我化的很多人,基本上都是留守妻子,丈夫為了賺錢,去外面打工,她們留在家裏照顧一家老小和農活。基本上每天天沒亮就起來幹活,本來男人做的重活都得自己幹。給她們化妝,時間都要提前預約,養的雞鴨要餵,種的菜要拔草,基本只有午休和下雨天有空閒。有的人難得出來一次,我約她化個妝,她帶着孩子,沒一會兒就被催回去做飯,時間緊迫我只能給她化簡單妝。

村裏有一位姑姑,兒子還未成年時丈夫突然去世,這麼多年她也沒有改嫁,一個人照顧孩子和公婆,現在兒子成家了,又給兒子帶孩子。給她化妝時,我注意到她雙手滿是老繭,化完妝後她拿來拍照的衣服還是別人家給的,「我穿太大了,給你穿吧」,她看着自己,說如果自己丈夫還在該多好,這是唯一一個我自己哭了的。

有好幾個人都找不出一件能拿出手的衣服。衣櫃裏最新的衣服也是幾年前甚至十幾年前買的。有一個姑姑,化妝前她穿得很隨便,一件天藍色Polo衫,一条黑色五分褲就打發了,頭髮也短短的。我說找件衣服拍幾張照片,她面露難色,說「哎喲,這可難倒我了」。最後找出的那件藍色花紋的上衣已經很破舊了,近看邊邊角角的線頭都裂開了。化完妝後我發照片給她侄女,也是我從小玩到大的朋友。朋友當時就感慨「我姑姑大半輩子太可憐了,一件好看的衣服都找不到,我要買幾套衣服寄回去。」她們這一輩人就是太不關注自己了,尤其是女性,基本上都奉獻給了家庭和孩子。

其實她們不是沒條件去追求美,只是忘了或者捨不得去對自己好。我媽貼身的衣服都是我幫她買的,她們那一輩人節儉慣了,自己沒有這個意識,而且你還不能告訴她們多少錢,貴了她們會心痛。

北漂7年後回到老家,「我怎麼會過成這樣?」

我從小就愛美,高中在縣城寄宿的時候,經常去年輕的小姨家裏走動,偷偷嚐試她的口紅,跟着她往臉上抹水乳,那個時候我就有了自己的第一套護膚品,是一個國產品牌。高考後成績只夠上一個三本大學,我覺得那不如出去學一門技術,就和在長沙學表演的好朋友一起去了北京,她去讀書,我去培訓學校學化妝。我的父母當然更希望我去上大學了,可這是我的人生,我要自己做決定,他們最後答應資助我。

培訓學校是一年班的,有美術的功底,我學起化妝來很快。之後就跟着學姐出去接私單,合租在北京的地下室裏,每天出去賺生活費。一天化7-8個人,賺個一兩百塊錢。後來學表演的好朋友給我牽線,我才接觸到平面模特這個圈子,專職給她們化妝。我在北京待了快7年,總想着走。這份工作太累太複雜了,我是從大山裏走出去的孩子,心思比較單純,總是不知不覺就得罪人。2012年,我回到了永州縣城,結婚後很快懷孕生了小孩。2016年小女兒出生後,生活壓力更大了,我突然有點抑鬱,找不到自己的價值在哪裏,甚至在想「我怎麼會過成這樣?」

我決定做回自己的老本行,開了一家美妝店。啟動資金還是小孩出生時親戚包的紅包錢。永州是一個小地方,古時候盛產毒蛇,柳宗元的《捕蛇者說》講的就是我們這個地方。這裏穿衣打扮上肯定要比北京滯後很多。我剛從北京回來那會剪的波波頭,當時在北京滿大街都是,永州這裏三四年後才開始流行起來。早些年在我們這,女人走在街上塗個口紅,大家都會有異樣的目光,現在出門化妝就很正常。

我比較喜歡做「化妝大改造」,看到普通人在我的手下變得漂漂亮亮的。在永州的時候,我的手藝不錯,後來還帶了學徒。客人來了,一般情況下都是我的徒弟接待,但也有專門來找我的。我化過的好幾個專程來的女孩,都是剛失戀或者有情傷的年輕女孩,閨蜜帶着來改造一下形象,找回在感情裏丟失的自信。也有的是相親約會,或者是暗戀的男孩子嫌自己不夠女人。印象最深的是一位56歲的阿姨,穿着大紅色襖子,金色的耳環,一輩子沒有化過妝。專程來找我是要和未來兒媳第一次見面,不收拾一下怕兒媳會嫌棄自己。

我媽生了兩個女兒,村裏人對我們從笑話到羨慕

我老家的那個村子位置挺偏的,現在從市區開車要1個半小時,小時候坐客車去縣裏讀書,因為沒有橋,車還要開到船上運過去。我們家在村裏相當於一個會客廳。我的爺爺原來是村長,為人熱情,小時候我們家也是第一個有電視機的,客人來了,聊着聊着就會留在我們家吃飯,所以村裏人都愛上我們家玩。和嫂嫂嬸嬸聊天的時候,她們都會感嘆說,「你們現在真是越來越好了」。有時我看見哪位嬸嬸嫂嫂來我們家做客了,就會順勢約她化個妝,我媽也會幫我組織,電話裏喊一聲。

我們家兩個都是女兒。過去守舊的時候,村裏人還會笑話我們家「沒有生兒子」,但我爸媽不在意,生了我妹就直接結紮了。為了給我們好的教育,他們很小就決定去城裏打工,不管是學美術,還是去長沙學習,他們都很支持。那時村裏人不明白,「反正以後都要嫁出去的,花那麼多錢在她們身上乾啥」,但現在她們都特別羨慕我媽,覺得我媽有女兒照顧,所以平時穿衣服比她們洋氣,還會跟着我用護膚品,比較講究。我覺得給這些女性長輩化完妝以後,也喚起了她們對自己、對美的關注。她們會意識到原來自己也可以成為生活的主角,關注也會回到自己身上。

有一個村裏的阿姨,春耕大忙的時候,她答應我忙裏偷閒臭美一下,我就給她化了個妝,穿上紅裙子拍照。她看完精心打扮過的自己就說,要是她那顆牙齒沒掉就好了,然後沒過多久就去補齊了那顆牙齒。前幾天還有人問我,天氣越來越冷了,要抹些什麼東西,臉才不會那麼痛?以前頭髮長了她們都是自己隨便剪的,現在會找人幫忙修剪,也會想着要給自己買一兩件新衣服。到現在我給她們化妝都有點上癮。因為我能感受到她們很認可我,我給她們的生活帶來了變化,自己是有價值的。姑姑嬸嬸們雖然不懂化妝,但化完妝後她們會很真誠地覺得「你太厲害了」「你太優秀了」,這種被認可的感覺讓我彷佛找到了當初的自己。

未來我還想堅持把這件事情做下去,自己村子裏的長輩化得差不多了,但是附近的村子還有很多,我下一步準備去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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