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紫禁城】厭惡民國的前清遺民 欲再興大清的末代皇帝

撰文:塗柏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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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1911年辛亥革命爆發後清朝遭推翻,新生的中華民國政府承諾依據《清室優待條件》讓小皇帝溥儀(1906─1967年)繼續享有尊號、每年四百萬銀兩的花用,連各族王公世爵也一仍其舊,但仍有不少前清貴族與官吏痛恨革命黨的「犯上作亂」,大有「民國乃敵國也」的憤慨。連溥儀稍長之後亦奢望再造祖宗舊業,光是聽見太監一句既然有「前清」那自然會有「後清」的奉承話,也不由得「龍心大悦」,不願只當個「末代皇帝」。

辛亥革命被溥儀與清朝遺民視為叛亂,圖為1911年武昌起義後成立的湖北軍政府。(維基百科公有領域)

清朝遺民的反應大略可分兩類,一為哀惋「亡國」之情或固執認定大清尚有興復希望,一為積極奔走企圖復辟的活動家。前者多半如古時舊臣一般,多寄情詩文嗟歎時局或身世,緬懷昔日的浩蕩皇恩。譬如晚清詞人朱孝臧(1857─1931年)就基於「昔同遊處,而國變後不復從政者為歸」的原則,蒐羅「不仕二主」的忠誠遺民之文編成《滄海遺音集》,書名更明示身處滄海橫流的亂世、只能抒發前代遺音的用意。

晚清山西知縣張其淦(1859─1946年),也發出「宣統三年,以臣欺君,遂改國體,迄今十有六年,亂日以熾,而聖道因以日晦……故宮禾黍之思,荊棘銅駝之泣,人孰無之」的悲吼。以書法和註釋《蒙古秘史》聞名、又擔任過安徽巡撫的沈曾植(1850─1922年),更在溥儀退位後避居至上海租界,寫下「設茗衣冠仍故意,過江風景似殊方」的詩句,自比為投奔北魏但不接納鮮卑飲食的南齊官員王肅。不過看在期待共和的人士眼裏,這幫遺老的心態未免太過食古不化又冥頑不靈。

此外,民初《新聞畫報》還報道過,廣東竟有張某人揚言「宣統尚有十六年;民國不能長久」;不少遺老亦在書函往來或私人日記裏堅持使用宣統紀年,或是要求在亡故後於碑銘上強調政治認同。譬如曾於總理各國事務衙門任職、又是資政院議員的何藻翔(1865─1930年),就在給好友曾習經(1867─1926年)的詩中表露此種心迹:「他日中郎題墓石,頭銜猶是舊官兒」。而曾習經本人,亦是個在清朝覆亡之際「毅然致其任而去」的遺民。

鄭孝胥不停灌輸溥儀復興清朝的念頭,最後更在日本成立「滿洲國」時出任總理一職。(搜狐網)

即使紅牆外早已改換民國紀年,但紫禁城小朝廷裏的內務府,亦繼續沿用宣統年號紀錄大小事務,溥儀也稱內務大臣鄭孝胥(1860─1938年)曾老淚縱橫地訴說:「帝國的版圖,將超越聖祖仁皇帝一朝的規模,那時京都將有三座,一在北京,一在南京,一在帕米爾高原之上」,彷佛這個已成泡影的末代王朝,仍在這座五百年宮殿與忠心老臣們的幻想裏繼續存活與壯大。

畢竟,民國政府並未帶來富強與民主,內有軍閥割據、外有列強侵逼,傳統禮教觀又瀕臨瓦解,故如清末舉人劉大鵬(1857─1942年)之流的遺民便不不禁痛斥「辛亥大變以來,倫常全行破壞,風氣亦更奢糜,禮義廉恥望難講究」,主張唯有重建大清才能止住亂局。結果這致使張勛(1854─1923年)、康有為(1858─1927年)、羅振玉(1866─1940年)、鄭孝胥(1860─1938年)等人不時謀劃復辟之舉。即使在1924年馮玉祥派軍將溥儀趕出紫禁城後,溥儀仍心有未甘地暗自許諾「我要自由地按我自己的想法去實現我的理想──重新坐在我失掉的『寶座』上」。而1928年東陵遭軍閥孫殿英(1889─1947年)盜掘的事件,更刺激溥儀怒吼「不報此仇,便不是愛新覺羅的子孫」,決心向腐敗的民國復仇。

然而溥儀與清遺民不合時宜的政治慾望,遭一心想侵略中國的日本利用。1931年九一八事變之後日本故意勸誘溥儀前往東北,打算抬出前清皇帝的名號來掩飾日本殖民的事實。只想重登大寶的溥儀絲毫沒看穿,還向日本要求「如果是復辟,我就去」,羅振玉亦於1932年勸進稱「自辛亥革命,改君主為共和,宜若可得國利民福矣。乃二十年來,內戰不已,死亡枕藉,復刮民脂膏以充軍費……今欲挽此狂瀾,亟須恢復帝政」,替日本關東軍成立「王道樂土大滿洲國」這傀儡政權敲起邊鼓。

溥儀想穿光緒皇帝的舊龍袍登基,但遭日本關東軍要求僅能穿指定的戎裝。(Corbis)

雖然部分遺民擔憂依靠日本並非長遠之計,也顧慮跟隨「滿洲國」形同賣國,但不少舊貴族與士人仍前仆後繼地奔向東北。曾任溥儀教師的朱益藩(1861─1937年)還躲在北京替溥儀關注輿情,並建議該拉攏國會議員,甚至請出舊軍閥吳佩孚(1874─1939年)協助「迎鑾入關,收復政權」。溥儀本人也飄飄然地以為自己將要恢復祖宗江山,因此當1934年溥儀確認日本將改稱他為「滿洲國皇帝」而非執政時,他立刻欣喜地從北京榮惠太妃(1856─1933年)處弄來光緒皇帝曾穿過的龍袍,心想「這是我想了二十二年的龍袍。我必須穿它去登極,這是恢復清朝的起點」。

沒想到日本一口氣拒絕,聲稱他們承認的只是「滿洲國皇帝」而非「大清皇帝」,所以溥儀登基時必須穿「滿洲國陸海空軍大元帥正裝」。溥儀頓時跳腳,向鄭孝胥抱怨道:「我是愛新覺羅的後人,怎能不守祖制?再說北京的宗室覺羅都要來,看着我穿洋式服裝登極算什麼?」幾經交涉下,溥儀只換來祭天時可穿龍袍的權利。日後溥儀想祭拜清朝祖陵時又受日軍干涉,指稱其「不是清朝皇帝而是滿蒙漢日朝五民族的皇帝,祭清朝祖陵將引起誤會,這是不可以的」。加上日本靠《日滿議定書》壟斷「滿洲國」的一切軍事、財政與官吏選任大權,溥儀這才大夢初醒,發覺自己不過是一介傀儡,「我這時的惟一的思想,就是如何在日本人面前保住安全」。

平心而論,民國的政局紊亂與社會動盪,難免會讓溥儀與遺民們追懷雖搖搖欲墜、但仍保有形式上一統的大清王朝。但在人心改變的新時代中,一群思想保守的舊日臣僚是要如何光靠恢復帝制就拯救中國的危局?更何況為了復辟大夢,溥儀與遺民們竟為虎作倀受日本欺誘,這更是本末倒置。因此,一個不甘坐困紫禁城的遜帝,加上深受儒家忠君觀念束縛、無法適應共和體制的遺民們,既構成了中國近代史上最格格不入的群體,同時又給中國人民帶來了戰爭災難,無論如何這都無法在歷史上得到任何積極且正面的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