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圳做電銷日日叫人借錢!他風光時曾月入4萬 今天卻做不下去
「我是xx銀行的客户經理,請問您需要貸款嗎?」這句話大多數人應該都不陌生,一週,甚至一天之內你可能會接到好幾個類似的電話,我也一樣。
一個月前,不堪其擾的朋友建議我寫寫這個選題 。我也很好奇,給我打電話的到底是怎麼樣的一群人,作為被騷擾的一方,我們煩惱不已,心情不好的時候還會對着他們爆粗口。電話那頭的也不是AI,作為一個普通人,每天打這麼多電話,被掛電話、被拒絕,甚至被罵,體驗想必也不會美妙。
我更好奇,他們到底從何處得到了我的電話號碼。他們除了知道我的電話,還知道甚麼?我在社交平台上,私訊聯繫了好幾位助貸電話銷售,兩周過去了,發出去的訊息石沉大海,沒有收到任何回覆。幾天前,聽到朱明在電話在那頭問出「需要貸款嗎」,我問他「我想寫一篇關於助貸電銷的文章,方不方便聊聊你的工作日常」。他在電話那頭愣了一下,然後很爽快地答應了我的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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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推銷電話的人
兩天前,我與朱明在深圳福田一棟高檔寫字樓下碰了面,他就職的金融公司就位於樓上。他40多歲,一身板正的西裝,看起來很是精幹。朱明清楚,自己的工作涉及個人訊息泄露等灰色地帶,碰面前他非常謹慎,一再要求交流中我不能錄音。
朱明2016年入行,之後一直在這家公司做貸款推銷員。他推銷的產品,是不同銀行的抵押貸款。「據我瞭解,90%以上的銀行,是不允許電話推銷金融產品的。我們這些金融公司,就相當於中介,通過電話推銷,找到需要貸款的客户,然後幫他們辦理貸款。客户再付給我們服務費。」朱明説。
朱明入行時已經三十多歲,之前「在工廠打工」。一開始他手裏沒有任何客户資源,只能依賴電話推銷來尋找客户。用於推銷的電話號碼單是公司發的,每天在辦公手機上更新,朱明按照單子上的訊息依次打去電話,運氣好時一天能收穫一兩個有效客户,運氣差時,接連幾天打出去的電話都是白費功夫。
公司裏,推銷員的底薪是深圳最低工資,其他收入要靠提成,通過電話推銷拿到貸款訂單,推銷員就有提成可拿。
一直到入行的第三個月,朱明才開出第一單,「這種情況,剛畢業的小年輕,要是不啃老,根本沒法在深圳生活」。一直到入行第三年,朱明梳理客户名單時才發現,自己的客户一半來自電話銷售,一半來自老客户的推薦,也就是口碑。但他還是得打電話,這是必做的「拉新」工作,「也沒有網上説的那麼誇張,一天最多打100個電話」,剩下的時間他要拜訪意向客户,還得跟進客户的貸款業務。
「我們打出去的電話,有需求的只有很少很少一部分,對方要不劈頭蓋臉直接罵你,要麼直接拒絕,這個需要很強的心理承受力。」 朱明公司裏,很多小年輕短暫嘗試後就放棄了,「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天天捱罵,這個自尊心是非常受挫的」。
即便入行8年,朱明也沒法完全適應這個工作狀態,他的排解方式是喝酒,「連續幾天沒有找到訂單,又被客户罵得不行,真的是很鬱悶的,只能下班找個地方喝兩杯」。每天打出去的推銷電話裏,那頭問他「你怎麼知道我電話」的人「多了去了」。
「這個我只能按公司要求的回覆『是前同事告訴我的』」,朱明説。那些電話號碼是公司發下來的,朱明不清楚他每天打出去的電話,號碼到底來自哪裏。公司對這些訊息管控得非常嚴格,只有辦公手機才能接收每日更新的電話號碼表,晚上下班後,朱明的辦公手機必須交還給公司。「你給我打那個電話時,你能看到我的哪些訊息?」,我問朱明。
「除了電話號碼,就是你的名字。有些(訊息)沒有名字,只有一個姓一個號碼」,朱明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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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訊訊息泄露,隱私訊息被盜用、濫用,在我們的生活周圍可謂觸目驚心。公安部門近年來公佈的訊息中,提及了個人訊息泄露的源頭和途徑。這或許能解答朱明和我們的部分疑惑。
2017年,內地《網絡安全法》實施,完善了個人訊息保護規則。同年7月份,公安部披露了一則消息 —— 2017年3月至7月,公安部部署開展的打擊整治黑客攻擊破壞和網絡侵犯公民個人訊息犯罪專項行動,共偵破侵犯公民個人訊息案件和黑客攻擊破壞案件1800餘起,查獲各類公民個人訊息500多億條。
公安部門的披露中還提到,企事業內部人員成為非法泄露個人訊息的主要源頭,這些「內鬼」來自銀行、教育、工商、電訊、快遞、證券、電商網站等行業。除此之外,黑客入侵網站非法竊取個人訊息犯罪活動增多。
2023年8月,公安部披露,侵犯公民個人訊息犯罪主要包括訊息獲取、訊息倒賣、下游犯罪三大環節,2020年至2023年,全國公安機關累計偵破侵犯公民個人訊息類案件3.6萬起,抓獲犯罪嫌疑人6.4萬名,其中抓獲電信運營商、醫院、保險公司、房地產、物業、快遞等行業「內鬼」2300餘名。
隨樓市起伏的貸款業務從業8年,朱明的訂單,大多數來自房產投資客,另外還有一成來自小企業主,以及少數需要資金週轉的股民。因此,朱明的收入與房地產市場息息相關。
入行後的前三四年,是他眼裏最順遂的階段,收入最好的月份,他的月薪能達到4萬多。「2017到2019年,樓市太火爆了,房價一天一個樣。很多已經買房的人,都想再買一套房,手裏又湊不出首付,怎麼辦,只能拿着自己的房子做抵押貸款。那時候我大部分客户是這樣的。」朱明説。「這類拿房產抵押貸款的個人客户,當時從銀行拿到貸款是比較容易的,只要他們徵信良好。但是這幾年房價跌這麼厲害,我不知道有沒有產生一些壞賬」。
疫情期間,深圳樓市冷清,朱明依然有訂單,這些訂單大多還是來自房產投資客,不過,他們的貸款用途跟以前不一樣了。「有些人手裏好幾套房子都有按揭,每個月要還好多貸款,收入下降了,或者資金鍊斷了,他們還不上房貸,又不願意賣房,或者賣也賣不出去,只能來做抵押,拿到貸款再去還房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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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明的客户群體中,小企業主不算多。在他看來,這與銀行的審核規則有一定關係。
相比個人申請抵押貸款,銀行對企業申請抵押貸款要求會更加嚴格,比如銀行工作人員要去辦公場地拍照,要審核企業流水,要評估合規繳税情況,「有些小商户根本就沒有對公賬户,怎麼提供企業流水」。
另外,朱明發現,很多小企業主,也有自己的貸款渠道,他認識幾個水貝珠寶市場的商户,「聽説水貝有行業協會,他們可以從協會借款,不過利率比較高,但是放款很快,他們急着用錢,也只能接受高一點的利率」。
朱明還能接觸少量股民,需要補倉或者其他資金周轉時,抵押房產獲取貸款,他接觸的這部分人「一般是收入很高的白領」,比如互聯網大企業員工。不過,眼下朱明覺得,「這行已經做到(盡)頭了」。
公司今年春天取消了銷售人員的底薪,員工還剩下五六個,還留在公司的銷售人員,基本上都是「手上有老客户」的資深銷售。朱明手裏的老客户,眼下的需求有兩類,一類是抵押貸款到期,客户拿不出錢來還本金,只能跟銀行談續約,一類是還在苦撐的工廠主或者商户,有做外貿的,有做服裝的,平時還有頻繁的資金周轉需求。最近幾個月,受政策刺激,樓市回暖。不過在朱明看來,這波暖意與自己無關,「現在買房的,都是不得不買的剛需,人家是不會找我們做抵押貸款的」。
朱明熟悉的同行當中,絕大多數人都已經離開這行。留在這行的幾個熟人,大多是自己開公司,他們做的業務與朱明相同,「聽説現在日子也不好過」。做這一行的,混得最好也就是開家小金融公司,「公司門檻很低的,最高的成本就是租辦公室,這行要租高檔寫字樓撐門面」,即便如此,同行中公司開張幾個月又關張的情況也不少,「拉不來業務,付不起房租,也就做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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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意離開
朱明公司業務最火爆的時候,員工近40人。朱明剛入職時,公司裏連空餘的工位都沒有,他只能在過道上擺一張小辦公桌,當時他的入職面試「也卡得很死」,「反覆考核你適不適合做銷售」。而現在,「是個人都能進去幹」。
進入這家公司的第二年,朱明升職成為團隊經理,底薪提升,還能拿團隊提成,「那幾年,業務量真的很多」。收入較高的階段,他想過接兩個孩子來深圳生活。當時,父母來深圳幫弟弟帶孩子,弟弟的經濟條件比朱明好,他建議朱明把孩子接到深圳,到時候孩子就住在弟弟家裏。朱明思前想後沒敢接,「主要是銷售收入不穩定,我沒有信心」。
業務不景氣,為了跟同行搶訂單,公司向客户收取的服務費也越來越低了。2019年之前,客户從銀行拿到的貸款額度,朱明所在的公司一般收取1%的服務費。2019年之後,這個比例一再下降,「0.7、0.8能做,0.5也能做」。
即便如此,業務量還是一再縮減,「以前我們都是9點半以後才離開公司的,現在6點半就走了,沒有甚麼單了」,朱明説。他發現,寫字樓的電梯也不像以往那麼擁擠了。前幾天朱明跟清潔阿姨聊天時還提到這點,「你們樓上那兩層空了多久了,都沒租出去,人能不少嘛」,阿姨説。
朱明打算春節後再找新的營生。他想過開網約車,也想過去學一門技術,這些方向的可行性,他還未曾深究。但他決意離開這行,「即便我換個崗位,去做專門服務企業的貸款業務,現在企業這麼難,有多少老闆敢貸款呢?孩子馬上要讀大學了,我不可能在這兒耗着,我得趕緊賺錢。」
(備註:為保護個人隱私,文中人物朱明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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