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粉伯伯｜記40載搓麵塑人生　足跡遍九龍停息土瓜灣　街坊訴往昔

【麵粉伯伯／土瓜灣／麵塑】木箱上插上一個個麵粉公仔，穿着樸素的伯伯默默地坐在箱後垂頭在搓着麵粉團，靜待着欣賞作品的客人買走，過去四十年日復日的景象，令「麵粉伯伯」成為土瓜灣、九龍城等多區街坊最熟悉的陌生人。惟伯伯今年三月在無人知曉下暈倒在土瓜灣的後巷，如一縷輕煙悄然而逝。噩耗驟來，熟悉的場境永不復再，但伯伯遺下的足跡餘韻，卻足以讓街坊懷緬銘記，成為社區內的一個章節。

曾經何時，麵粉伯伯的木箱上寫上「劉滿走江湖」。這位沉默寡言的老翁，衣物單薄還帶着補丁，四十多年來，每天揹着木箱，在街頭巷尾「打躉」，用手指、木棍、梳子等工具，靠一門製作麵粉公仔（又稱麵塑）的手藝賺錢維生，其人生就如該五個大字：浪跡天涯、四海為家。

記者走訪各區，重組伯伯的人生，由七十年代在紅磡、黃埔擺檔，到後來足跡遍及土瓜灣、九龍城、觀塘等九龍各區，麵塑售價由幾毫子變五元，不少老街坊一談起他便滔滔不絕，集體回憶如潮湧，惟問及其姓名來歷卻頓時語塞，皆因伯伯從不與人攀談，眾人只叫他「麵粉公仔伯」、「麵粉伯伯」、「潮洲伯」、「劉滿」，如今其人生在江湖路上淡然終結，老街坊不勝唏噓。

七十年代紅磡出沒　孫悟空公仔最精緻

「七十年代已經見到佢！」老街坊李先生、開家品店的輝哥、做手雕麻雀的湄姐，全部是年過半百的紅磡「原居民」。他們十多歲時，便見尚在壯年的公仔阿伯每周一至兩次，揹箱遊走紅磡寶其利街街頭，預先捏出西遊記人物、魚兒等麵塑會插在箱子上，待有客人光顧，他便停下來補顏色、補眼睛。兩個最常的擺檔位置，是舊寶石戲院太平門出口處，及俗稱「大廠」的黃埔船廠閘口的神主位。「幾毫子一個麵粉公仔，我哋一定揀孫悟空，其他嗰啲冇咩特別，佢唔會整花巧嘢，咁同一個價錢梗係買個靚啲，就係買孫悟空。」在沒甚麼娛樂的年代，這些用麵粉製成的公仔成為不少孩子的童年玩具。

另一名紅磡老街坊則隔着電話，細述自己在1989年仍是「師奶仔」時，每日到寶其利街舊紅磡街市買餸，指伯伯長得不高，約1.6米，但體魄健碩，「喺大家放學時間出嚟擺賣，佢唔出聲，不停向度搓公仔」。不善辭令的他，在「米飯班主」孩童面前會較為放鬆，拿着公仔耍樂。

老街坊感慨萬分﹕歲月不留人

該名現已是婆婆的女街坊指，後來舊街市清拆，她亦搬遷了，自此就沒遇見麵粉伯伯，直至十數載過後，才再於在九龍城、土瓜灣街頭重遇伯伯，見其打扮三十年如一日，但飽歷風霜，身子不復當年壯，「我話佢老啦，白頭髮啦，人又好瘦，但係我自己都就快70歲，又點會唔老呀？」如今伯伯悄然離逝，她亦感傷不已，「我嘅心始終都係緊緊地，好感觸，真係有啲可惜，只可以話歲月不留人，好似時間過得好快」。

九龍城馬會外擺檔　街坊圍觀熱鬧非常

曾任電視編劇、現在冷巷開店做園藝的王民聲，自出娘胎便在九龍城長大，見證這個自成一國的小區由盛轉衰，不少靠一門手藝維生的老師傅，不敵歲月催老，相繼仙遊，麵粉伯伯也是其一。以往常見伯伯在對街馬會門前擺檔，麵塑栩栩如生，吸引不少街坊圍觀，他也會湊熱鬧及拍照紀錄，「我最欣賞佢做一啲技術，利用簡單嘅道具壓花紋出嚟，點樣搓顏色，用手壓上去，都幾唔簡單」。他對伯伯離世深感惋惜，形容他是民間手藝人，麵塑恐隨其逝世而失傳、成了絕響，「呢啲經典的人物，所以好可惜，但冇辦法，時代轉變，人始終會走，但懷舊向呢啲人物身上，都幾唏噓。」

土瓜灣街坊林太：佢唔鍾意人同情，唔要你施捨！

於土瓜灣馬坑涌道經營士多20年的林太，由開業起便常見伯伯蹤影，從不知他姓甚名誰，只知他頂着光頭，估計已古稀之年，不論寒暑均穿着單薄衣衫。早年他揹木箱四圍走，近年改用一部小推車，每日下午5時，他便會準時到士多兩旁擺檔，入黑後會到土瓜灣體育館一處有蓋凹位鋪墊睡覺，家當也會放在該處。林太曾覺得伯伯形單隻影、露宿街頭甚為可憐，欲贈衣食，但換來一聲夾帶怒氣的「唔要！」。她形容伯伯脾氣古怪，「佢要自己做，唔鍾意人同情，唔要你施捨！」、「買水唔收錢都唔制，畀足錢」，笑言﹕「佢好有骨氣。」

偶爾小酌　從不喝醉

綜合其他土瓜灣街坊對伯伯的印象，近年伯伯每日上午步出木廠街的冷巷後，會到便利店買三文治、飲品或酒，料有小酌兩杯的習慣，但從來不會喝醉。疫情期間，伯伯也不帶口罩在土瓜灣各處流連，即使有街坊提供口罩，伯伯亦斷然拒絕。洗衣店職員黃小姐稱，伯伯擺檔風雨不改，即使疫情時街頭空無一人亦無阻他開工，嘆道﹕「幾廿歲都幾慘，究竟有冇人幫襯佢？小朋友會唔會鍾意呢啲？但佢每日堅持做呢樣嘢，都幾叻。」

今年3月22日，伯伯被發現伏屍在土瓜灣宋皇臺道一條後巷，並無身份證明文件、無人認領遺體，家當則被遺棄於後巷，遭連日天雨打濕透沾污。警方上月初曾呼籲市民就其身份提供資料，消息隨即在社區傳開。有土瓜灣熱心街坊知悉事件後，急尋伯伯的身份證明文件，希望政府能酌情處理，以非親屬身分領取遺體或骨灰，為其辦理身後事，不欲作為「社區一分子」的伯伯，被草草葬於沙嶺公墓。

年輕街坊盼代辦後事﹕畀佢有尊嚴咁走

土瓜灣街坊Victor及馬小姐連日來向警方及食環處等部門打探，又聯絡殯儀業界及區議員協助，希望為伯伯的後事出一分力。Victor指，幼稚園懂事開始已見伯伯在區內擺檔，用滿布皺紋的雙手，搓成一個個色彩斑斕的魚仔。過往他多於世運公園及北帝街一帶出沒及擺檔，是街坊集體回憶，形容他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佢無意中聯繫咗好多唔識嘅街坊，多謝佢喺我哋生命出現過」。他感恩麵粉伯伯出現在自己生命中，並對其離世感痛心，「唔希望佢不明不白就咁葬喺沙嶺公墓，得返個冧把（編號），會磨滅咗佢個故事，要畀佢有尊嚴咁走」。

街坊獲准辦紀念儀式　遺體公墓土葬

不過事與願違，馬小姐昨日（6月30日）在社交平台交代最新進展，指未能以街坊身份領取遺體，因當局解釋，若伯伯親人日後出現時，會存在責任問題。及後，在社區組織協會幹事吳衛東與食環署磋商後，將安排在7月8日讓約20名公眾人士於葵涌公眾殮房進行紀念儀式，與伯伯最後道別，遺體之後會安放棺木內，送到沙嶺公墓土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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