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人生活】菲傭攝影師以影像療癒 相中主角情緒扣連自身經歷
同活在一個城市,來自他鄉的菲傭Leeh Ann Hidalgo覺得許多香港人好像她自己,都是每天營營役役,卻失去自我。一星期工作6天,餘下的一天假日,她才能做回真正自己,帶着相機走到香港街頭,攝下一個個城市光景。在她的鏡頭下,香港活着無數個孤獨靈魂,譬如遊樂場自娛的孩子、小巷殘喘餘生的老人、太空館水池旁呆坐的男人。她離鄉別井來到這城打工,只有攝影能療治自己寂寞的心,她從影像中找到自己,與香港人,同是天涯淪落人。
4年前,Leeh Ann在菲律賓是老師。她在大學修讀生物學和教育系,又說得一口字正腔圓的流利英文,畢業後如願執起教鞭,教高中學生科學科、教當地韓國人英語。可惜當老師之夢只實現了2年,父親就患癌離世,這個20來歲的大家姐要擔起養家重任。Leeh Ann辭去她最愛的教職工作,2013年隻身來港,成為寄人籬下的外傭。「從前別人看我是尊重的,但來到這裏(香港),我在別人眼中,只是一個傭人。」
社會俯視的目光 有口難言的苦差
即使教師的社會地位多高,一個菲律賓老師月薪只有約港幣2,000元;來到香港,Leeh Ann說地位卑微的外傭,每月卻最少有4,300多元,足夠她寄錢回家,供養弟弟讀大學、應付家庭其它開支。為了親人、為了孩子,每個外傭來港打工的苦衷大概都是這樣。
現在想起選擇來港的初衷,Leeh Ann自覺想法天真。「我知道新加坡人很歧視外傭,但覺得香港人不會,這裏是國際城市,應沒有社會歧視;我腦海裏的香港,是迪士尼、遊樂公園,相中的外傭都帶着笑容,在香港生活工作應不錯吧!?」後來想像幻滅,香港起初對她來說,生活只有工作和虐待。
「每天不停工作,雙手很累時,也不可以喊累,因僱主會覺得出糧給妳,妳就要做。」她又試過被僱主要求到其辦公地方煮飯、做家務。「我知道是違法的,但我有什麼辦法?就算明知違法,我們也要完成僱主派遣的工作。這是工作現實,我們需要接受和面對。」她苦苦道出過去經歷。
伯樂賞職手機相片 送贈單反相機
3年多前,最黑暗失落的一天,她去看海。她看到一個媽媽大手拉小手的拖着小兒子在海灘散步,她想起家人,「我很想紀錄這些時刻,我知道我要重拾攝影。」
Leeh Ann小五時,姨姨送她一部傻瓜相機,自此愛不釋手。後來她因為忙讀書、忙工作而擱下遺忘這興趣。離開家鄉後,她也再沒接觸攝影。
對外傭來說,相機是奢侈玩意。Leeh Ann便用手機相機紀錄這城市有趣的風景,並在facebook分享。不久一個本地藝術攝影師路過看到,欣賞她說:「我在妳的相片中,看到很多東西。」,還送她一部單反相機。「他就像我在香港的爸爸,看到我的相,也會留下評語,多是批評指正,我知道當他讚許時,代表我有進步。」
「攝影是一種治療」 感覺與相中人同病相憐
Leeh Ann開始自學和練習攝影,每周僅餘的一天假日,她便與友人去拍攝。由港島最東的柴灣、最西的堅尼地城,至馬灣、大嶼山離島,港九新界她都去過。她對香港的想像,不再是旅遊廣告上的動感之都,而是一個新舊交替、貧富懸殊的香港。
例如,她未曾想過原來香港也有廢墟,就在馬灣:「那裏靜寂無人,我想家偷偷躲起來哭,也不怕被人見到。」她感懷身世,把思鄉愁緒都寄存在相片中。3年來,她拍過無數大城小人物,臉上各有喜怒哀樂的表情,Leeh Ann自覺很真實。「我從相中主角那刻的情緒扣連我自己的經歷。」她看見那些躲在窄巷休息的工人和老人,亦覺得很像自己。「以前僱主曾在家中裝滿攝錄鏡頭,我累的時候,也躲在沒人發現的暗角休息。」
她最愛的那張相,是孩子挨在遊樂場一個圓膠板後,望出膠板外的世界。「我也像他,看似活在一個充滿快樂的城堡,卻孤獨得彷彿世界只剩自己。」Leeh Ann說。這張相在不同人眼中,卻有不同詮釋。「我朋友說她想起香港的孩子,同樣不快樂。或許有時只有攝影師,即是我,才是最被觸動,因為我真實經歷過,與相中主角有類似的感受。」她自覺如同相中人,都是孤伶伶的一人存在着。
Leeh Ann很多相片都是都市人在燈光下的剪影。她覺得:「在社會上,我們都像彼此,都有對方的影子。」很多人在facebook和Instagram都對她的相片讚好,是有共鳴嗎?「他們或純粹覺得拍得美或構圖不錯,我不為了幾多likes而分享,我只想透過那些相中人那刻的情緒,表達自己情感。對我來說,這是一種治療。」以前她常常哭,無法釋懷,如今攝影療癒了她。
加入女性充權組織:女傭不只懂得洗衫煮飯
這一兩年她加入國際非牟利攝影組織「Lensational」。組織以攝影為女性充權,在香港舉辦攝影工作坊,鼓勵外傭攝影。訪問那天早上,Leeh Ann主持她首次有份籌辦的攝影工作坊,帶着十數個外傭遊走深水埗,一人一部相機紀錄香港舊區。平日忙家務事無暇細看的風景人情,這天她們都一一停下來觀察和紀錄。她們視香港為家,很想了解這個家。
組織去年曾舉辦相展,展出外傭的作品,Leeh Ann以為只有外傭會入場,誰知吸引了外國人、港人也來看。「不論看過的人感覺和評語如何,我只希望別人知道外傭除了煮飯、洗衫、帶小孩之外,我們還懂攝影。」她激動續說:「我想讓他們知道我不只是一個傭人。或許我真的是一個傭人,但我想證明自己可以比一個女傭做到更多。」Leeh Ann不時聞見外傭的負面新聞,她卻希望外傭更被大眾了解,融入香港,不再劃分種族和社會地位。
縱然在香港對攝影有興趣的外傭不多,但當她們選擇以鏡頭說故事,每張相片都是有話想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