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製造】製衣女工:做工廠妹都可以學到野
形容倒模、刻板和苦悶的工作模式時,我們或會自嘲為「工廠工人」,但做了10年工廠妹的琴姐卻說:「工廠可以學到好多野!好開心。」
未夠秤 借鄰居身分證工作
1980年代,香港製衣業正值黃金期,有高達30萬製衣工人,為製造業的龍頭。琴姐亦正值青春期,14歲的小妮子第一次走進工廠,成為30萬人之一。琴姐有7個兄弟姊妹,她排行第6。哥哥姊姊因家窮,沒有機會念書,早就外出打工幫補家計。琴姐幸運,遲了些年出生,做小的沒有家庭負擔,念到中二才成為工廠妹,「我讀書不在行,讀不上去,其實讀不讀也沒關係。反正以前來說,你肯做就可以。」琴姐不以為然地說。她跟隨媽媽擺街檔時,看見那些婆婆在街邊穿膠花、剪線頭,便依樣葫蘆,她喜歡努力就收穫的感覺,工廠正是這樣的世界。
「直至現在我也記得第一次返工廠的情形!」
那時,琴姐跟姊姊和阿嫂三人一起入工廠,唯獨琴姐未夠年齡,為了要成功踏入這片新天地,她悄悄向鄰居借身分證。然後,緊握鄰居的成人身分證來到登記處,由於舊證沒有相,琴姐就這樣蒙混過關,踏入工廠世界。
老闆請全廠去日本 工人自己申請加班
那個年頭,製衣業興旺得大廠在趕貨期也應接無瑕,便將訂單分給山寨廠和住家工場承做。早在1960年代初,政府除發展觀塘和新蒲崗等工業區,予廠家買地設廠,另建工業大廈,廉價租予小廠家,旁邊更興建徙置大廈,以便提供勞動力。琴姐工作的製衣廠便是在九龍灣工業大廈,佔據一層,約100人,主要製作裇衫。「我仲記得我第一件工作是拉橡筋,就是那些波褲的橡筋。」
36年前每一個細節她都記得,因為對她而言,那是個開心時代,「他們說我拉橡筋控制得不錯,又問我學不學新野,就去了『拉同』。『拉同』是指男士裇衫有兩條線,你要對齊那條『貼』。」不過,姊姊和阿嫂嫌人工低,做了三四天就跑走。「當時想,只剩下我一個,怎樣辦呢?但我又好喜歡工廠做野,好開心。」琴姐決定繼續堅持,一留便在工廠留了整整10年。
工作得到滿足感,琴姐甚至主動要求加班,「當時趕貨,我主動留下通宵趕工,每做好一打,便有一打『飛仔』,『飛仔』連住衣服,每做好一件就剪一個,真是多勞多得。」以往,車衣工人以件工支薪,實屬多勞多得。工人積極,老闆娘也豪不計較,請全廠工人到日本玩。記者詫異,那個年代到日本玩,價錢不平,琴姐指老闆娘跟女工關係好,「直到幾十年後,我們每逢年初一都到老闆娘家聚會,她還會請我們到酒樓吃飯。」
想開個小檔口 無奈租金高
好風景不會常在。
90年代初,工廠北移,香港製衣業步入夕陽,小型廠與山寨廠相繼結業。1939年便成立的「港九內衣職工總會」(現為製衣服飾從業員協會),在1990年代的製衣廠結業潮中,主要的工作便是替製衣工人追討遣散費,如1993年,沙田「歐達詩」廠結束,工會協助300多名員工追討欠薪及遣散費。
琴姐工作的製衣工廠也遭同一命運,工廠訂單愈來愈少,老闆娘被逼結業,把工廠遷往大陸,幾個單身的工人跟她回內地工廠當監察工作。琴姐早在工廠內與維修衣車師傅定情,她只好留在香港。北移後,仍有大廠於港維持限量生產,用作接收內地縫製好的成衣,再作後期加工,以致有「香港製造」的成衣出口。香港亦逐漸轉成文職主導的年代,不過,琴姐也沒跟着老闆娘轉型,「我不太識字,無法跟着老闆娘做文員。」90年代初是製廠商北移高峰期,她只是那大量遭到遣散低技術的車間工人之一。
不少車衣女工都會在街市租個小檔口,繼續以自己的手藝過活。琴姐也曾考慮把技術學以致用,無奈租金高,而一個街衣可容納的補衣檔有限,她慨嘆:「我仲可以做咩?」
新時代行電腦制 老闆賠錢叫走
直到21世紀,工會指製衣生產持續萎縮,工人失業及被迫轉業的情況嚴重,平均工資每月只有5千元。琴姐被逼投身珠寶業,初入行,人工只有4千元。
「完全學唔到野,有咩就安排你做。」琴姐最初負責把低級數的小型鑽石分顏色,珠寶公司一如其他製造業,香港的公司只負責接訂單,有設計師設計,製作樣本,並作品質監控,再出口至外國,而生產線早移至發展中國家。「未有鑽石分時,老闆說有些介指的石甩左,我比一堆石你,你逐粒証試下邊個size(尺寸) 岩啦。」喜歡學習新事物的琴姐在新工作得不到滿足感。捱着捱着已11年,琴姐剛生女兒,也迎來另一個新時代,「公司行電腦制,請大學生。生完返工第二日,老闆賠了錢便叫我走。」
一班工人在歷史中「失語」,大家似乎都忘了,他們曾經為香港打拼、拼下一個年代的經濟成就。惟在市場經濟下變成商品,人僅是「人力資源」。昔日的工廠工人不免成為社會中的無用之物,要「增值」,才能再次成為社會資源。
走過製衣業風光時代,又被時代淘汰過,琴姐最終還是回到衣車前,她現為香港婦女勞工協會「團結 ‧升級再造車衣工人合作社」女工,合作社會同本地設計師合作,接訂單由車衣工人縫製,一針一線縫衣,縫回十多年來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