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傘下無名大學生.二】青春大概相似:我是本土派,我遠離政治

撰文:曾雪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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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中反對東大嶼填海遊行,被逼停駛的電車上傳來有一把男聲大喊:「香港人加油!」惹來遊行人士拍掌歡呼,23歲、罕有現身遊行的W撓著手冷諷:「如果佢係咁支持,點解佢唔落嚟?」
W自稱本土派,四年前是常駐夏愨道的歷史系無名大學生。2016年立法院會新界東補選,他為本土民主前線的梁天琦拉票,曾經他以為香港終於可以贏返次。
四年後本土夢幻滅,議員被DQ、梁天琦被判刑,失落的W畢業踏入職場。他說傘後四年像一場夢,本土派從壯大到沉寂,前路難行;夢醒後,一個個年輕的無名本土派又如何自處?(此為「傘下無名大學生」系列之二)
攝影:高仲明

2014年學界闖入公民廣場當晚,W與同學徹夜留守,用手擋胡椒噴霧。他說:「冇衝就可以解決嘅事,亦都冇單靠和理非就可以解決嘅事。」

一位本土派的傘運自白

傘後,香港政治光譜上曾經出現一幅快速壯大的板塊——本土派。愛聽重金屬樂團Metallica、習慣上連登、23歲的W是其中之一。他從小在家人耳濡目染下愛讀新聞、看歷史書,慢慢養成他對歷史的興趣。

中學畢業後,W入讀本地大學歷史系。大學二年級時,W遇上歷時79日的佔領運動。2014年9月26日學聯與學民衝入公民廣場之際,W與同學還是在警方防線前舉起雙手,擋著胡椒噴霧。W的「本土」是和理非與勇武並行,故他始終反對「佔領中環」理念,「單純用愛與和平係無可能改變中共同香港政府」。因此9月28日凌晨戴耀廷宣佈啟動佔中時,他一度憤而離去。惟他目睹梁國雄下跪喊:「要贏一齊贏,要輸一齊輸。」儘管立場不盡相同,他望著魚貫離去的人群,還是決定放下門戶之見留守現場。

出身歷史系,讓他對中港關係的理解比同齡人多一分現實,「『長期打算,充分利用』,其實中共講得好清楚」。

曾望成本民前議助 本土派失勢:覺得香港死得

79日佔領運動落幕,傘後本土派乘著政治壓抑的大環境下迅速冒起。尤其強調香港本土意識、主張「勇武」的政治路線吸納大批年輕支持者。2016年,本土民主前線發言人梁天琦參與新界東立法會議席補選,W便在港鐵站為本民前「拜票」,「每派一張單張都會90度鞠躬」。最後,梁天琦在選舉中取得66,524票,得票率逾15%排名第三。W談起過去,雙眼像閃過一道光,「嗰陣係第一次覺得贏番次,6萬幾票喺新東已經夠一席」。

香港中文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傳播與民意調查中心於同年3月,抽樣訪問1,021名香港市民,當時在18至29歲的人口中,有近三成人自認是「本土派」。奈何本土派的興盛如曇花一現,W曾考慮成為本民前議助,但此途早在畢業前便終結。港府取消本民前發言人梁天琦的立法會選舉參選資格,W積極為本土派的替代方案青年新政拉票助選,但當青政亦因宣誓風波失去立法會議席。「個下覺得香港死得㗎喇,仲要面對冷嘲熱諷」。

政總巴士站是W佔領時最常駐物資站,但原來當時他是頂著家庭壓力佔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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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投身民主大報 失望離場

本土派從政路幻滅後,W希望轉換方式在職場上為香港略盡綿力。歷史系畢業後,他加入號稱「香港民主大報」報館任職港聞編輯。當時社會譏笑本土派天真、被DQ的議員「抵死」,小編輯嘗試在字海煉成一條較「友善」的標題,拒絕落井下石。偶爾,還是有前輩同事看穿用意指點:「知你想點,但條題咁唔得喎!」在流水式的新聞工廠裏,低薪的報館編輯們便圍起來琢磨文字,趕在報導印成歷史初稿前盡力掙扎。

龍和道於W是深刻的佔領回憶。2014年11月30日,學聯宣佈佔領行動升級當晚,W站在龍和道上,向上方圍觀的市民高呼:「佔咗㗎嘞,你哋落嚟啦。」惟響應者寡。

在同事眼中,他是轉數快、風趣幽默的「世界仔」,但應付自如的背後是不為人知的理念角力。2017年行政長官選舉,林鄭月娥勁敵曾俊華在愛丁堡廣場舉行造勢晚會,報館把曾俊華塑造成「為龍和道賦予新意義」的民主希望。「曾俊華一直係建制一部份,又點會係希望呢?」龍和道於W是不能跨越的象徵,曾經他在龍和道竭力叫旁觀的市民加入佔領無果,曾經他在龍和道目睹同學被警察打至頭破血流,憤怒讓他把畢業論文的題目也改成香港警察貪污史。報館立場與操作讓他明白「違心」原來毋須加入建制。

轉職廣告 小人物的每日抗爭

灰心走出報館的W,認清現實並無符合其政治理念的工種。他決定遠離政治,尋找一個自由但不違心的崗位。W其後轉投廣告業,他相信廣告能賦予他創意上的自由。他一邊拒絕沾手警隊與政府大型基建廣告項目,一邊尋找機會,把自己的想法滲入廣告。

他嘗試把香港社會大事或起跌融入商業廣告創作,期望最終可如幸福藥業廣告緊貼時代脈搏,引起社會共鳴。「不過我都係小人物,話唔到事」,本土派大學生從抗爭現場走入現實職場,他每一個工作崗位都是戰場。「每個人要堅定自己嘅崗位,然後喺需要犧牲嘅時候犧牲少少……當年雨傘都話罷工罷市,最後又有幾多人做?  」W引用韓國電影《1987:逆權公民》,檢察官拒絕即日火化被拷問致死的大學生屍體命令,每人堅持自己原則與崗位,便能帶來改變。

W說自己能做的是堅守自己崗位,與在囚人士相比,談不上是抗爭。

「時間從來不在我們這邊」

只是改變從不容易。2007年,傳媒人梁文道就保育皇后碼頭向時任發展局局長林鄭月娥發公開信,標題正是《時間站在我們這邊》。 但現實是林鄭月娥沒有退休,且官運亨通,從2014到2018年,林鄭月娥更從傘運的談判桌上走到行政長官寶座,「時間從來不在我們這邊」,W說。

悲觀的他今日卻又走上街頭,抗議林鄭的天價東大嶼填海計劃,同行近萬人示威,他苦笑說:「星期日冇嘢做咪出嚟行吓,一萬億喎。」闊別夏愨道四年再次上街,他解釋對泛民談不上憎恨,但鄙視當年民主回歸論者和永遠視香港「有限可守」的一批政客,「我同泛民最大分歧係我係香港人,唔係大中華,從來無只靠衝就可以解決嘅事」,「兄弟爬山,各自努力囉」。對於泛民與本土等不同派別之爭,他漸感厭煩,「一開始都會睇,但之後都厭啦」。

𠵱家走,你點對得住坐緊監嘅人?
W

隨着本土派議會之路結束,W亦由當日佔領區憤怒的無名大學生,投身職場成為打工仔。既然政治上沒有出路,無法與社會和解,那不如離開?訪問時,W說得堅定:「我係一定唔會移民。」他說大學年代最討厭的是Freerider(即只掛名不做事的同學),質疑為何面對香港困局又要放棄遠走,「𠵱家走,你點對得住坐緊監嘅人?」

今年4月,本土派象徵人物梁天琦因旺角騷亂被控暴動罪,在判刑前曾撰文指,「我們只有紮根這遍土地,這裏才有改變的可能,香港也不再是浮城。」經歷本土派的大起大落,W說:「香港係我屋企,我邊度都唔會去。」從2014到2018年,W的身份與崗位更替,唯一不變是拒絕棄守家園的信念。

「可能好難,但我相信仲有希望。人冇希望,就永遠都唔可以達到(理想)。」W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