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傘下無名大學生.一】中文系獨行者 推土機前搶救東北2000貓狗
2014年10月21日,五名學聯成員就佔領運動與香港政府展開歷史對話。四年後,談判桌上的政務司司長林鄭月娥成了香港首名女行政長官,為着她的萬億東大嶼填港計劃張羅。當年街道上「被代表」的無名大學生如今幾近全投職場。傘運四年,曾被塑造成「民主希望」,也被視為「被煽動」的一群,又有否成為自己想成為的大人?
李美婷,四年前是個獨來獨往的中文系書院派學生。佔領期間,她無法安於書上的中古聲韻,一個人拿著瑜珈墊走到旺角街頭,一邊佔領一邊逼迫自己閱讀大量政治社會學書本。她說:「講香港人應該點點點之前,你首先要好了解香港」。佔領以後,她眼中的香港千瘡百孔,每個值得關注的社會問題也缺乏人手跟進。由書院走入社會,她今後戰場不再限於文學,最新焦點就是新界東北發展下,面對逼遷最無力自主的2,000隻流浪貓狗。(此為「傘下無名大學生」系列之一)
攝影:曾雪雯
社會躁動無法安於古韻契文
李美婷的生活由文學與貓狗所組成。目前,她的正職是帶學生遊走於香港文學作品的現場,以「文學散步」重新理解香港文學。半徐不急的工作節奏,讓她有寬餘遊走新界東北「捉貓」。走在動物保育前線的美婷,原本只是一個愛泡圖書館的中文系「書蟲」,但2014年她卻遇上生平最大型的「書生抗爭」。
佔領運動前夕,社會躁動不安,她相信大學生有責任令社會進步。但她眼見當時教授在中文系課堂教文字學,研究一個文字在甲骨文與小篆體下的演變;以及教授聲韻學,研究中古時的韻母與聲母。在校園花3小時背誦中古發音的她,懊惱說:「我覺得好僵化,文學係咁嘅咩?」
她自言,喜歡扣連社會環境與歷史創傷的文學,像台灣戒嚴、五四運動作品,也像華人離散文學。全都是個體應對大時代的堅毅故事,「但嗰啲創傷都係其他人嘅創傷、歷史,已經過咗去」。自己的歷史為何?文學如何緊扣當下的社會?在她眼內,中文系專業訓練無法應對當下逼切的社會變遷。
2014年初,政府展開政改首階段公眾諮詢。其後,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於8月31日,為2017年的行政長官選舉辦法定下了提名委員會組成方式,否定當時社會討論的「公民提名」方案。2014年9月22日,學聯與大專院校發起罷課,反對831框架。事件隨學界闖入公民廣場發酵。9月28日警方施放87枚催淚彈達致高峰,演變成歷時79日的雨傘運動。
為了推動社會公義,美婷逼迫自己迅速理解香港的現況。佔領時代,她會刻意選擇留守人數最少的深夜,一個人在彌敦道過夜,「邊度需要人我就去邊」。在旺角街頭防守的同時,她涉獵一系列社會學、城市營造以及文化研究的書。她發現香港問題千瘡百孔,從民主政制到城市發展,每一環都缺乏人手。
動物保育作為一種抗爭
當中,因發展而被流離失所的貓狗,最乏人關注,亦最牽動美婷的心頭。2016年,九龍區最後一條圍村,擁有600年歷史的衙前圍村面臨清拆。美婷被衙前圍村的歷史文化價值吸引,但當時市建局以鐵絲網封村,村內16隻被棄的流浪貓被困。流浪貓生死存亡問題,讓美婷直接參與衙前圍村救貓的行列。承接過往動物義工多年的努力,她與朋友組成動保組織「扯貓尾」,安排領養之餘,四處撰文演說、製作社區動物報,撰文解釋城市發展背後流浪動物的安置問題。
美婷認為流浪動物「承受香港發展問題嘅縮影」。她認為,傳統的民間動物保育團體主要為餵飼與絕育,為流浪動物尋找一個家,但動物因城市發展或「自願」離開,或被逼撲殺,動保於她不止是憐憫。她指,從衙前圍貓到現在的東北貓,表面是動物保育,核心卻是人和動物在土地議題下的無助困境,是香港土地發展的整體問題。
不被社會看見的無名大學生
四年過去,李美婷認為大學生的犧牲遠比社會想像的多。儘管,大學生被外界視為最有條件參與社會運動的一群,佔領區內無名的大學生有許多不被看見的微小犧牲。
單是佔領運動那一年,作為最後一代大學三年制的學士生,李美婷曾為這社會運動「走堂」,每日來回旺角佔領區與屯門的校園。後來,原打算修讀博士課程,當起中文系講師的美婷,更為這場運動,放棄報考中文系哲學碩士研究生,斷了成為中文系講師的路。她說:「如果要考研究所,最後一年就要準備研究報告」。
「放棄一樣嘢,會打開另一道大門。」她改為自資轉修文化研究系碩士,因她相信,認識香港,走進社區,才是她要選擇的那一道門。跨過大門,其後數年,美婷形容自己是個不停撲火的少年,除了救衙前圍貓狗,她投身所有可帶來改變的崗位,包括為那時為東北發展,當起梧桐河文化導賞員;參與嶺大校友關注組,希望帶動廢除特首大學校監必然制的討論,以修改大學條例。
為心中的公義,她鞭策自己在最短的時間學習最多的技能,從拍片、撰文、組織到行動,讓自己以行動支援關心的議題。直至耗盡一切精力,她才發現,現實是一個人無法撼動社會,現實是隨壓力而來的滿身痛症。2017年9月,她的身體在濕疹與肋間肌神經痛下崩潰,「好似俾刀不停插咁痛」,令她一度辭去工作,轉職補習社謀生。直至今年9月才回到「香港文學散步」的工作崗位。
由佔領運動至今,她付出了曾經的理想與健康。不過,直至今天,李美婷無悔走上這條路,她說:「雨傘運動是一個『戰爭』狀態,每個人或多或少需要放低自己的追求。」
不過,這現實跟痛楚,令她認清自己能力有限,「就算我點盡力做,都救唔到國㗎啦」。重新出發,她學會了專注處理能力範圍以內的事,堅持實踐自己微小的理想,「既然係咁,我就做一樣我做到嘅嘢,喺同一個崗位專注做10年、20年」。在社會公義這主戰場下,李美婷選擇了專注拯救因東北發展被迫遷流浪貓狗的這一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