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颱風山竹】 災後極速還原 十年三個強颱風如何改變大澳人?
原本打算跟謝世傑在大澳的鄉委會廣場做訪問,但他甫出現,就熟稔地領著我穿過吉慶街,然後轉入去一條通往棚屋的小路。他毫不猶疑拉開沒有上鎖的閘門,示意我坐在欄河旁。他左右張望地笑著說:「屋主大多都在外面住,被人趕我們才走吧。」
謝世傑不只一次明言自己並非大澳人,亦不會永遠待在這裡;但自2003年他在大澳從事社區工作開始,他與大澳的命脈就緊緊相連——由聚集首批青年人推廣大澳的旅遊發展,到颱風「黑格比」組織「申訴大會」,然後「天鴿」及「山竹」著手組織民間自救小組。十年間他從三個颱風中見證這裡的民間組織愈發緊密。不過,他直言,大澳的民間力量未夠成熟,他說:「因為現在很即興,有事就聚埋,沒事就散水,現在只可以處理即時的問題。」一班街坊,除了防風擋災,這個社工又期待他們做到什麼?
攝影:吳鍾坤
跟謝世傑從廣場走到棚屋,發現街道兩旁如往常般寬闊乾淨。乍看之下,難以想到兩天前這裡一度水深及腰、居民緊急撤離的情況。今年「山竹」來臨前一星期,居民自發組織起義工隊協助街坊防災,謝世傑也是其中一員。回溯這次的行動,他認為雖然尚有紕漏,但民間的組織能力與十年前「百年一遇」的颱風「黑格比」相比,經已大有進步。「在90年代,大澳的社區氣氛仍是十分活躍,但年輕人長大外出市區工作後,就逐漸冷了下來。」
寧靜鄉郊的暗湧
2003年沙士一疫,我們戴著口罩上班下課的那年,謝世傑逃離了人煙稠密的城市,走進三面環海的寧靜鄉郊工作。大澳僅得2,600餘人,鄰舍的關係緊密。然而,謝世傑推展社區工作的時候,很快就意識到和諧背後的微妙張力。「我剛來的時候,要鼓勵人去關心社區並不容易。因為漁村社區關係密切,加上他們很多時會聽鄉事會意見。當居民對他們的做法不滿時,在這種環境下就不敢發聲。」他憶起過往有位街坊十分勇於表達想法,但多次遭旁人冷言冷語後,就不敢再站出來發言。
謝世傑了解到難以就民生議題推動社區參與,當時適逢機構開展旅遊推廣的工作,繼而聚集到一群年輕人透過介紹大澳,從而深入認識這裡的歷史文化,建立歸屬感。「因為後生一輩大多出去(市區)工作,而剛好聚到這班十五六歲的年青人參與活動,可以讓他們認識『可持續發展』的概念,這亦是我當初想來大澳的目的。」當時社區活動剛剛起步,而同期只有「大澳文化工作室」及大澳文化協會兩個民間組織——社區營造未成氣候,更難以跟居民談論相關的政策及發展。「當時大家對一些較大的發展沒有太大反應,例如十號貨櫃碼頭,有十多人一齊討論,但行動的沒有幾多個。」
一場颱風撕破「和諧」
居民難以朝夕間了解十號貨櫃碼頭引發的問題,但颱風暴雨的後遺則顯而易見——2008年8月,颱風「黑格比」吹襲大澳,加上接連暴雨導致山泥傾瀉、斷水斷電,甚至通訊線路受阻,但政府的救災速度遲緩,導致民怨四起。當時有街坊致電電台節目,投訴房屋署遲遲未開放位於龍田邨的庇護中心。「他說如果再唔開,我就用斧頭劈開佢。」看見眼下的群情洶湧,謝世傑隨即組織「居民申訴大會」,並聯絡傳媒將街坊的聲音傳播開去——大澳人當時的怨憤與一向「和諧」的形象相違,繼而引發後來的「河蟹事件」。
謝世傑因協助大澳居民向政府表達不滿,而被時任民政事務局局長曾德成指破壞社區和諧,謝世傑馬上就被調職及收到警告信。他質疑政府從中施壓, 故毅然辭去工作。
民怨隨著政府救災不力而爆發,理應是個契機,組織街坊監察相應的補漏工作,謝世傑卻斬釘截鐵地道:「不能。」他解釋,當時較年輕的大澳人大多在外,留在當區的長者難以組織起來。「這是大澳的客觀限制,所以很快就回復原狀,在這裡做組織就有這些困難。」
民間組織落戶 大澳添活力
「黑格比」過後不久,大澳就回復寧靜;然而謝世傑則離開了安穩的工作,走進不同的民間組織繼續服務社區。由講究程序、避免牽涉政治的機構踏入民間,他以「重未離場,繼續翻場」形容自身的狀態。「『場』即是指場域,社福界的關注點愈收愈窄。雖然他們在另一個角度服務弱勢,但當他們涉及政治因素時,就不是他的場域。」現時他關注骨灰龕問題、大嶼山以及大澳的永續發展,跟各個板塊的持份者交流碰撞,教他吸取了不少養份。「離開工作了十多年的機構都要繼續『搵食』,唯有工餘時間做這些事,但眼界的確開闊了不少。」謝世傑堅定地說。
謝世傑亦留意到大澳的社區營造氛圍於2010年後逐漸形成——單是吉慶街一帶,就有農社、「流浪貓之家」會址、環保服飾品牌。縱然關注的層面迥異,他們的出現猶如謝世傑當初聚集的年輕人般,為這裡添上久違的活力,同時突破了大澳缺乏年輕人而難以結網的局限。謝世傑憶起,2013年北大嶼山醫院落成,政府計劃取消大澳的緊急醫療服務,他們於通訊群組開始熱絡起來,討論如何應對,以及召開居民大會商議。他咧嘴笑說:「以前只有我跟另一位拍檔『查篤撐』,現在就可以有他們一起主持了。」
理想的民間組織:互不從屬 互相支援
去年「天鴿」正面吹襲大澳,當時群組內已號召義工處理善後工作,但眾人仍未有防災的準備,導致損失相當嚴重,而剛過去的「山竹」則從去年的錯誤中學習,無論颱風前後均有充足預備。「由北大嶼山醫院事件開始,到『天鴿』與『山竹』,你會見到組織能力一次比一次理想。」縱然大澳的民間力量愈漸堅韌,但謝世傑直言,現在的狀態還未夠成熟。「因為現在很即興,有事就聚埋,沒事就散水,缺乏了發表不同意見的機會。現在可以處理即時的問題,但談到大嶼山發展或需要在矛盾中尋求共識時,就遠遠未到那個程度。」
他認為,理想的大澳民間組織應至少有十幾名核心成員,主動關心大澳的發展,然後接觸街坊、聆聽意見,繼而再以不同的方式營聚社區。「這些工作並非各有各做,例如German(「流浪貓之家」創辦人)現正籌備『燈節』,這些就是營聚社區的方法,可以藉此交流意見,大家互不從屬,但同時互相支援。」